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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喬靖夫 - 香港關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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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4-10-2011 00:44:27 | 顯示全部樓層 |閱讀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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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上找到一編講述香港因特別原故被軍事封鎖、斷水、斷電及斷去對外界的通訊,文章十分精采,大家有二、三小時的話不妨看看!

作者簡介:(from Wikipedia)
喬靖夫,(原名劉偉明,男性,1969年2月6日-,英文名Ray香港出生,寶瓶座,屬猴,已婚,香港小說作家,大多數作品皆以武俠及格鬥為主。十五歲開始習空手道,達至啡帶級別,2009年開始學習菲律賓魔杖作器械搏擊。畢業於香港城市大學翻譯系,曾先後涉足於新聞翻譯、電腦遊戲及編劇的工作,曾擔當《快報》翻譯員,現專注於文字及跨媒體的創作,偶爾亦會為香港流行曲填詞。在2010年開始為免費報章《都市日報》寫作專欄「匹夫之勇」,逢星期五刊載。
劉氏在未用喬靖夫為筆名時,曾以「雷義」為筆名。亦曾因其作品《殺禪》推出十年才得以完結,被讀者冠以「喬年鑑」、「香港第一遲筆」之名。
憑《深藍》一曲,喬靖夫奪得香港作曲家及作詞家協會(CASH)2000年最佳歌詞獎。[1]
在小說作品方面,《武道狂之詩 卷1-風從虎.雲從龍》及《武道狂之詩 卷6-任俠天下》分別被列入「第21屆中學生好書龍虎榜」(2009-2010)及「第22屆中學生好書龍虎榜」(2010-2011)60本侯選好書書目之一。[2][3] 另外同系列的《卷6-任俠天下》、《卷七-夜戰廬陵》及《卷8-破門六劍》亦在出版之門分別在第355、369、370、389期榮登香港每周暢銷書榜首位。[4]
2005年樂文社得到喬靖夫授權,以香港薄裝漫畫形式出版其作品《冥獸酷殺行》,故事一共十期,曹志豪主編,週刊,售價港幣十四元正。
喬靖夫2008年為電影《十分鍾情》內其中一個故事《紙皮爸爸》擔當演員,飾演爸爸一角。
2010年喬靖夫香港電台電視節目《功夫傳奇》擔任第五集「太極」節目主持人。[5]
2011年 3月下旬,喬靖夫結婚[6]。《武道狂之詩》漫畫創刊號正式於4月15日香港台灣同時推出,夢馬工作室製作,葉偉青主篇,袁建滔編劇,經由東立出版社出版,漫畫首三回故事曾在三月及四月份的《新少年週刊》雜誌連載。[7][8]漫畫版第一輯「武當野望篇」共八集於2011年至2012年期間出版,在2011年獲得國內第八屆金龍獎最佳成人漫畫獎




***正文***

那時刻,阿傑跟無數香港人一樣,靈魂正在網上。

201X年,7月22日,凌晨12時27分52秒正。

阿傑盯着電腦屏幕裏的戰場。射擊遊戲Left 4 Dead第四集,人類與喪屍的血腥戰爭。這晚阿傑如常跟網友連線「8 vs 8」對戰。桌上堆滿零食,他打算至少要戰鬥到凌晨二時。連同無償的加班,他每天在辦公室給老闆折磨十一小時,為的就是每晚這個光榮時刻。

─你們喜歡叫我宅男就宅男。不行嗎?我一個人在家的自由時間,喜歡幹什麼,關你們什麼事?

他熟練控制着十字標,謹慎轉過虛擬的牆角,敵方喪屍正撲過來。隊友透過耳機吼叫提示。

眼前1920x1200像素的喪屍將被散彈槍射得皮開肉綻。

卻在阿傑食指按下之前剎那,一切中斷。戰場消失。

阿傑打得太投入,呆了三秒才醒覺,熄滅的不只屏幕,還有家裏所有電燈。「媽的,這種時候停電?」阿傑猛力摔開滑鼠發洩。

──還是家裏總掣跳了?

他拉開窗簾往外看看別的人家。一個二十九歲窮忙宅男租住的房子,當然沒有什麼可觀窗景,對面堆滿全是樓房。阿傑還是第一次看見,九龍鬧市的黑夜會這麼黑。無數樓房窗戶、街上商店、馬路街燈、霓虹招牌──統統熄滅。只剩汽車燈。有大廈亮出緊急照明的淡光。

如此大規模的停電,阿傑前所未遇。漆黑奇景沖淡了他的盛怒。街上有人叫嚷,有憤怒,有好奇。汽車在亂響號。連交通燈都熄了,十字街口亂成一團。

他仰頭,竟看得見星星。在平日光亮的城市夜空,絕不可能。

─不會是整個九龍都停電吧?

對於阿傑這代人,沒有遊戲或者電視劇下載,都可以忍受;最無法容忍是「不知道」──與別人和世界失去聯繫。

阿傑掏出手機打給住在港島的死黨阿成,他大概知道發生什麼事。長鳴不斷的鈴音,手機顯示「No service」,不是「Emergency call only」,而是徹徹底底的「No service」。手機上網同樣沒有訊號。阿傑拿出手提電腦來試試,結果也是一樣。停電的嚴重程度超出阿傑預想。連電訊和網路商都應付不了。

「怎麼嘛,逼我提早睡覺……」阿傑自言自語爬上床。他只為沒有娛樂而感無聊,未有覺得半點緊張。他很快就安心睡着。沒有什麼好驚慌的。明天醒來肯定已經全面修復。畢竟這兒是香港啊。

他沒有想過︰這晚是他人生最後一次上網。

* * *

次早,阿傑真正開始覺得事情不對勁了。

不用上班通常都是快樂的事情。阿傑也確實興奮了一陣子。

街裏到處擠滿同樣茫然的上班族。有人在咒罵,大部分則木然

街裏到處擠滿同樣茫然的上班族。有人在咒罵,大部分則木然無語。地鐵停駛了,路上也不見一輛巴士。阿傑在電腦公司上班,停電本來就不可能工作,這情形下更沒有徒步回公司的理由。許多人放棄上班四散回家,他也跟着大夥。手機仍舊斷絕,不用向老闆解釋曠工自然是好事,但也沒法找朋友去玩,這突如其來的假期變得毫無意義。

怎麼搞的?阿傑抱怨。機電署和電力公司死到哪兒去了?都多少個鐘頭啦?沒得打電話上網,會死人的呀。

「今天股市肯定大跌……」旁邊一個中年漢抱怨,看來入了不少貨。

「昨晚我坐的士回家,車裏收音機也突然斷了……」另一個男人跟街坊討論。

阿傑沒有加入討論。他不喜歡跟人面對面打交道。可是他心裏想到更迫在眉睫的事實,而且極度不尋常:街上竟然看不見一個警察;這等大停頓,沒有任何人出來維持秩序或者解釋。

─就算不能廣播,政府至少也該派些地區官員之類出來街上解話嘛……卻完全沒有。

阿傑回家後更發現,連水都斷了。他只抱怨沒得洗澡,壓根兒不擔心喝水問題。他打開仍有餘冷的冰箱,拿出罐裝可樂。沒了電視、電腦和手機的引誘,阿傑靜坐家裏,思考變得格外敏銳。他把東西串連起來。電力、網路、公共交通、警察和公務員、廣播、供水……這一切就像空氣,我們平日總認為理所當然的存在,卻極不尋常地一夜斷絕。不可能是偶然。

阿傑聯想起昨晚玩過的Left 4 Dead,心裏一寒。

──對。喪屍電影裏的世界就是變成這樣!一模一樣!分別只是沒有喪屍出現……

──很可能真的發生了非常不得了的事情!

坐着思考了整整一小時之後,阿傑作出了一個決定。

他脫掉衣服,上床,睡覺。阿傑不覺得自己應該幹什麼。他已經細心考慮過:要是不久之後一切復原,那就沒什麼好擔心;要是真的愈變愈壞,也不是我擔心或者處理得來。對於不想面對或無力面對的事,冷漠,是最好的回應。

──反正又不是我一個人的問題嘛。

不久,他打起鼾來。

* * *

也許有人無法相信,這一天,全香港超過一半的人,反應跟阿傑一樣:什麼都不做,等待一切恢復正常。這個後來被稱為「大關機」的事件,Day 1,整個城市就在如此出人意表的平靜之中度過。

畢竟這兒,是香港啊。

我們對文明,有無比的信賴。

(香港關機.一)

 樓主| 發表於 4-10-2011 00:57:50 | 顯示全部樓層
Week 1:超市生死戰

有句諺語︰「文明跟野蠻之間的距離,只有幾頓飯」。

城市的糧食儲備其實遠比想像中低。要是剝開華麗高端的商業包裝,會察覺在基本生存需要上,城市,是一頭不懂自給,只會大量消耗的可怕肥豬。

201X年7月22日的「大關機」後,香港這層包裝開始溶解了。

愛群不是什麼經濟學或社會學家,但她比很多人更早察覺這危機,只因她是家庭主婦,每天跟糧油食品打交道。當多數人都為大停電沒有冷氣、斷水沒得洗澡、不能坐港鐵上班、通訊網路斷絕……等事情抱怨時,愛群第一天就擔心吃喝的問題。

──一個單親媽媽,每個月靠幾千塊養活自己和一對女兒,每頓飯都是迫在眼前的困難,對這危機格外敏感。

平時很少人會慶幸自己住在深水埗,但就只有這種老區,未被大集團連鎖店完全征服,還殘存一些下舖上居的街坊小店。「大關機」之後,區內超級市場無人開門,反倒有小店在賣食品和日用東西。

價錢很快就給哄抬起來。愛群手裏的錢剩下不多,又沒法到荃灣的茶餐廳上班,忍痛用平日幾倍的價錢,搶購了十幾條白麵包、一堆罐頭和瓶裝水。

──我不吃,家裏女兒都得吃啊。

兩天之後連小店舖也不開了。店主都覺得不對勁。市面完全沒有要恢復的迹象。

再隔了兩天,開始有人把存下的糧水拿到街上炒賣,價錢再高了幾倍,一樣有人問津。愛群看見感到心寒。

──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真的不夠吃的關係,她感覺街上的人眼神變了︰有點像狗。

愛群經過鴨寮街的電器攤子,看見圍着一大堆人。店主不知哪兒找來部柴油發電機,接駁到電視上去。人人緊張想看有沒有政府的廣播。

熒幕光華掀起眾人興奮嘩然。但任憑店主怎樣調校,還是雪花一片。他又接駁衞星天線,看可否收到外國的報道,結果幾百個亞洲頻道無一接通。

「奇怪……」人群中一個身穿軍裝的中年漢說︰「這畫面,似乎有人把衞星訊號jam了!」愛群不懂什麼叫「jam」,只見身邊的人表情變得更驚慌。

「聽說有人親身去過禮賓府和政府總部,都丟空沒人啦……」「你聽誰說?沒有電話,你知道港島那邊怎麼樣嗎?……」「解放軍軍營呢?……」

眾人七嘴八舌,愛群沒完全聽懂,卻也了解事情已經變得多嚴重:沒有人知道這個大停頓要過多久才修復,或者會不會修復。因為到現在都沒有一個拿主意的人出來,告訴大家發生了什麼事情。

不可知,才是最可怕的事。

愛群緊握只剩百來塊錢的銀包,在街上繼續找賣食品的地方,不斷地失望。想到家裏只剩半條麵包,她打顫。來了香港不夠兩年,找不到誰幫忙──在香港她唯一認識的就是已跑掉的老公。

──這裏不是全中國最安全的城市香港嗎?竟然會餓死人?那我幹嗎還要下來呀?

愛群沒有放棄,一直走到長沙灣,逐條街找。直到晚上十一時多,又累又餓又渴的她擔心家裏女兒,才只好喪氣地回去。

前面有大群人起哄。很多人拚命向着前方街頭走,手裏都拿着購物袋。愛群想起來了︰前面,有一家「百佳」。

她自然緊跟着人群跑過去。

「百佳」大閘外的人群,包圍着一個中年男人。男人的白襯衫被人拉得處處破爛,額角流血的臉非常恐慌。他身邊地上遺着一副手拉車。

他是這家「百佳」的經理,想趁深夜偷偷溜進去拿糧食,卻給整天守在超市的街坊認出了。

「你快開閘呀!我們要買東西!」群眾憤怒地吼叫。「自私鬼!我們也得吃的呀!」

經理抵不住彷彿要將他撕碎的眾怒,用顫抖的手拿鑰匙開鎖,按了大閘密碼。電動閘門升起不夠一呎,最前排的人已經低身衝進去。愛群拚命跟人們擠進去,身體被壓得透不過氣來。但一想到家裏挨餓的女兒,就生起異常的力氣。

好不容易擠進去後,只要眼中所見能吃喝的東西,她就拚命抓來抱在懷裏。才幾分鐘,兩條手臂都滿是別人指甲抓出的血痕。

眼看再拿不到什麼,愛群抱着食物開始往出口擠,同時掏出鈔票來。許多人都跟她一樣,一手抱東西,另一手舉着錢,焦急地高叫︰「我要買這些!快收錢!」

這是非常奇怪的反應。他們都忘了,根本沒有收銀員。

愛群感到有重物壓在她腳旁。她低頭看看。

是個血流披面的女人。

愛群還未意識到怎麼回事,一記沉響,她感到右額像猛烈炸開些什麼。眼前一片強光。光消退。她隱約看見前面有個穿軍裝男人,手裏拿着裝了罐頭的膠袋。袋上染滿黏着頭髮的鮮血。

愛群失去知覺跌下。她抱着的食物,幾秒內就落在其他人懷裏。

陸續又有更多人倒下來。

鈔票從人們手裏滑落,撒滿地上。沒有人去拾。

* * *

香港人的理性和克制確實非常罕有︰一個城市竟然全面「關機」幾乎一個星期之後,市民才真正進入恐慌暴亂。在這事情過去之後,香港人將會值得為此而自豪。

──假如,事情過去後,還有「香港人」存在的話。

(香港關機.二)
 樓主| 發表於 4-10-2011 01:04:46 | 顯示全部樓層
Week 2:逃出香港

Kenny在黑夜大雨的草叢中拚命爬行,逃離已經失事翻倒的汽車。

爬了好一大段,體力和意志終於都崩潰。他軟軟俯臥,頭臉埋在草堆裏失聲痛哭。

全身都濕了,無法分清是雨水、汗水還是血。左邊上臂和大腿被機槍打過的傷口,傳來火辣辣的感覺——當腎上腺素消退之後,身體的痛感才開始侵襲而來。

Kenny的腦袋好一段時間陷於空白。直到眼淚差不多流乾,他才慢慢組織起來,三十分鐘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一切都因為兩個星期前。

201X年7月22日晚,香港「大關機」。電力和食水突然斷絕;所有城市機能癱瘓;政府不知失蹤到哪兒去了;市面開始出現搶掠……恐慌,逐漸擴散。

在第一個星期,還看不見恢復迹象,Kenny跟很多中環精英一樣,除了咒罵政府無能,就是抱怨無法工作造成損失,腦海裏壓根兒沒有更大的危機感。

「這裏是香港,不可能就這麼給遺棄的!」

對於Kenny來說,這個「不可能」更深印在腦海。當你是個一年佣金賺八位數字的投資銀行家時,自我感覺是多麼的強大,多麼的無堅不摧。在你的世界裏,絕對不會發生超越常識的事情。

可是再過幾天,當Kenny發覺再多的錢都買不到食物和水,竟然要住在過億的西九豪宅裏餓肚子時,原有的堅強信念開始出現裂痕。

——說不定,真的有遠超我們想像的嚴重事情發生了……

自小成績優秀的Kenny,對一切沒有實用價值的書嗤之以鼻,科幻小說或電影從來不看,「大關機」並沒有讓他聯想起什麼喪屍、外星人或者核戰危機。他只知道香港現在出了很大的問題。

不行了,要走,要逃出香港。這是Kenny得出最自然的結論。反正已經不是他人生的第一次。三十幾年前,當他還是小學生時,就因為香港前途問題,跟家人加入了移民大軍。說好聽是「移民」,實際跟逃亡沒有很大分別。

Kenny還未有家室,反倒住在同一座大廈樓下的弟弟已經結婚,生了一個兒子。Kenny下去找弟弟,發現他們早已收拾了行李。原來大家想法相同。

「機場和碼頭一定都沒有運作。直接自己駕車回內地吧!」弟弟建議說。

四人坐着Kenny的中港車牌「平治」出發。一邊駕駛時Kenny已經在想,應該找哪幾個內地朋友幫忙。香港的通訊全斷掉,現在根本聯絡不到,只好等過了關再說……

車子在半途時,漸漸下起大雨來。沒有路燈,晚上的公路能見度很低。距離關口應該已經不遠,可是Kenny還沒有見到燈光。

——難道這大停電,連邊界另一頭都波及了嗎?

姪兒一直把臉貼在窗前向外看,這時突然說︰「爸爸,出面有很多沒有人的車子……」

「大人已經很煩了,別胡說!」弟婦斥責他。

此時在前頭的黑暗遠方,Kenny隱約看見爆閃的光點。車窗接連受到穿透性的重擊。

Kenny還未知道怎麼回事,鄰座弟弟噴灑的鮮血已經濺到他臉上。

他本能地扭轉方向盤。輪胎因濕滑失控,剷上路旁草叢,橫向翻轉。猛烈的掃射仍沒有放過「平治」,持續了約十秒,直到車子毫無動靜為止。

Kenny隔了幾秒,才確定自己奇迹生存。弟弟夫婦和姪兒都已經被射成不似人形。他強忍着精神的巨大衝擊,從冒煙的車子緩緩爬出去,一直在暗黑的草叢爬行,拚命遠離死亡和危險……

Kenny此刻休息過了,蹣跚站起來。一種極強烈的窒息感覺淹沒心頭。不止是因為慘失至親,還因為知道了一個駭人的事實︰香港不只內部停頓,邊界也都被封鎖了!而且是用上這等手段!是完完全全的「shutdown」!

「不!一定還有方法的……一定要走……要活下去……」Kenny嗚咽哭着,翻找身上口袋剩下些什麼。錢包還在,裏面三張黑信用卡和大疊鈔票,平日是護身符,這種時候卻成了徹底的廢物。浸濕爛掉的雪茄和火柴。還有……

Kenny摸到口袋一件東西,眼睛一亮。他吃力地走到公路旁,坐着等待。

過了大概一小時,雨都停下來後,公路盡頭出現汽車燈光。

Kenny衝出去,用身體去攔那正前往邊界的七人車。

「不要去!一接近就開槍殺人!邊界已經封鎖了!我有——」Kenny的身體被七人車撞飛。車子沒有慢下來半點,仍向關卡的方向駛去。

奄奄一息的Kenny躺在路旁,手裏仍然緊握着那東西不放,是一條遊艇的鑰匙。

Kenny全身都好像散掉了。那一刻他卻感覺不到痛苦,而是幻想身在陽光下的海中央,駕着遊艇自由自在地離去——雖然,那遊艇其實不是他的,只是一個大客借給他使用。

在他斷氣之前的一刻,Kenny第二次聽到遠方那連串的機槍掃射聲。

兩天之後,Kenny那個大客試圖全家乘遊艇逃出港境,結果在即將進入公海範圍之前,連人帶船被炸成碎片,沉入深沉的海底。

香港,已經成了無法逃脫的囚籠。

(香港關機.三)
 樓主| 發表於 4-10-2011 01:06:19 | 顯示全部樓層
Week 3:新社會

根據社會學家韋伯的定義,一個國家/政權,無非就是「暴力的壟斷者」。

龍哥沒讀完中三,什麼叫「社會學」都不知道,但他很明白這道理。二十幾年的江湖經驗,教會他一切。

201X年8月10日的下午。龍哥坐在石梨貝水塘岸邊乘涼。他脫掉了花襯衣,露出胸口一雙顏色變淡的飛鷹紋身,嘴角叼着薄荷煙,手裏握着牛肉刀,看着反射陽光的水面陷入深思。

他四十四歲,年輕時很自豪的肌肉已經開始鬆弛,肚腩因為每星期太多火鍋與啤酒而鼓起,染棕的頭髮則日漸呈現V字額。他還以為自己以後都不用再拿刀幹活。想到這裏不禁苦笑。

自從三星期前「大關機」開始,全香港停電、停水、通信交通斷絕、政府失蹤、邊界封鎖……市面的打砸搶掠還沒有出現之前,龍哥已經很敏銳意識到:

—這種混亂,不就是蠱惑仔的世界嗎?

在他的職業裏,沒有比「叠馬」更重要的事。「大關機」發生時,他幸好就在旗下小巴站頭,為了節省手機費,那兒的手下一向用無線電對講機工作;手機網絡失靈後,他仍能用對講機聯絡到十幾人,並命令他們盡量把旺角區內的自己人都找回來。

「愈多人愈好!還有,一定要拿架生!」

於是當其他江湖大佬都無法應付這突來異變時,旺角鼎鼎有名的「雙鷹龍」,已經聚集了門下過百人,而且全部有武器!

龍哥拋掉已抽完的煙頭,從石頭上站起來伸個懶腰。

毒辣的陽光底下,他的手下毫無怨言地工作。他們用人手一桶接一桶地打水,倒進大鐵桶裏,再用手推車運到停在馬路的貨車上。

要管理這班「細佬」可不是易事。龍哥在江湖打滾已久,看通透人性,知道在這極端情形下,不能妄想靠幫會的傳統維繫手下—當人人都可能餓死時,還指望他們承認你這個「大佬」?

力量,才是最直接的訊息。龍哥第一次領着手下去搶超級市場時,故意先出手,拿個不相識的可憐蟲「祭旗」,一刀砍倒。

—龍哥上一次親自拿刀「劈友」已經是八年前的事。可是有些事情是必須做的:他要手下們看得見他的「狠」。

這一刀非常奏效,百幾人就此貼貼服服—他們深信跟着龍哥,就能夠在這不明的局面裏,提高自己的生存機率……

社會情況變了,但是「行蠱惑」的公式是不變的。無論何時都要看準人們最需要什麼東西,然後想辦法控制到手裏。

最初有些手下還笨笨地去「百老匯」搶最新出的iPhone 6,或者去「米蘭站」搶LV手袋,給龍哥狠狠責罵。

「還拿這些垃圾?要吃和喝的呀!還有汽油和急救藥品!」

更迫切的需要是水。龍哥第二步就來這個最接近九龍市區的水塘,將水運到市區內,苛刻地換取人們手上大量的糧食和必需品。

水塘範圍太大,要完全控制當然不可能,他下令一見到偷偷來水塘取水的人就要砍!雖然很殘忍,但沒有選擇—不增加別人來取水的風險,他運回去的水也就沒那個矜貴。百幾個兄弟再加上家人,幾百口人隨時會挨餓,可不是仁慈的時候。

龍哥把刀插進腰帶間,在塘邊的緩跑徑裏踱步。他苦笑想:以我的商業頭腦和直覺,要不是家境窮,可能讀個什麼管理或者經濟碩士,然後在中環當個經理,或者自己當老闆,人生就完全不一樣了……

—可是今天看,走上蠱惑仔之路,反而又是一種幸運。真諷刺!

他看見山邊有幾條猴子的屍體。自從沒有人來餵飼後,馬騮山一帶已經常見這光景。不是餓死就是爭食打死吧。

—現在我們跟猴子也差不了多少……

手下已經差不多完成工作。龍哥隨着最後一輛手推車,走回馬路,看着他們把鐵桶搬上貨車。

「小心呀!縛好鐵桶,不要行到半路跌下來!」

這時卻有車聲在馬路遠方接近。

負責運輸和護送的近二十人,紛紛從三輛車子裏拿出牛肉刀和鐵水喉來戒備。他們這些星期以來都已累積砍人的經驗,個個非常冷靜。

可是當看見來的是什麼車子時,包括龍哥在內都無法不臉色大變。

是警車。

龍哥還未搞清楚事情之前,那輛衝鋒車就停在前面十來呎外。車門打開來。

兩柄散彈槍和三柄左輪的槍口,對準龍哥等人。

「不用我多說吧?」警車的助手席有個男人下來,冷笑說。「車子、車上的東西、武器,全部留下。你們自己走回去。」

這男人一身便服,但卻戴着警帽。當然,帽子不是重點,腰間和手上的槍才是。

龍哥不發一言就拋下刀。他知道沒有反抗的餘地。是完全不同層次的力量。

—沒有掉命已經算好運。對方也許只是想省下子彈吧?

眾手下垂頭喪氣不敢哼一聲,展開痛苦的徒步之旅。

當龍哥經過警車時,剛才那男人又向他招招手。

「你這個做大佬的,應該比較明白事理……」男人拍拍槍袋冷笑:「不管社會怎變,有些事情仍是不變的:蠱惑仔,還是要怕警察。」

(香港關機.四)
 樓主| 發表於 4-10-2011 01:09:26 | 顯示全部樓層
Week4:偵查(上)

無人知道這消息是何時、什麼人開始傳出來的,到現在已經有許多不同版本,但是說法大概一致:「大關機」那一天,有架飛機墜落在香港市區。一切反常與封鎖都是從這開始的。

關於墜機的地點人言人殊。有人說中環,也有人說是尖沙咀海旁;亦有說法是銅鑼灣鬧市中央或維園……總之還沒有人證實在哪兒發生,或者是真還是假—這種時勢,多數人都在忙着生存,哪有這閒工夫?

不過,還是有這種閒人的。例如阿傑。

阿傑聽到這個傳聞時,已經是「大關機」後第四個星期。他決心要去看看,是不是真有這回事。

阿傑這樣的宅男,竟然過了這麼久還未餓死,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大關機」最初幾天他只是躲在家裏睡,到後來肚子餓了才開始出街找吃,每次都給他幸運撿到人家爭搶留下的殘餘。阿傑本來就是個對食物毫無要求的人,平日什麼垃圾隨便就是一頓,現在每天乾啃過期麵包皮或者餅乾碎也不覺得特別難受。倒是非常懷念冰凍可樂。

很奇怪,發生這樣的災難,阿傑到現在還沒有怕死的感覺。也許是平日已對現實世界有點兒麻木吧。

「要是香港真的就此玩完,我就跟大家一起死吧,沒什麼大不了的。」阿傑真心這樣想。二十幾年失敗的讀書、工作和社交生活,阿傑很清楚自己有多普通。雖說好像《新世紀福音戰士》動畫裏的主角碇真嗣也是普通得過分,但阿傑還未「宅」到分不得清想像跟現實,沒有幻想過自己是那種在世界末日也能夠幸存的人。

可是聽到那個墜機傳聞後,他就忽然很想親自去看看答案:自己有生之年竟碰到「大關機」這等超現實的事件,假如到死都不知道發生原因,那就像打機打不到「爆機」場面,或者看動畫看不到大結局一般不甘心。

於是他帶着僅有的食物和水,還有各樣必需品,就離家上路了。

說到「必需品」,有的倒是一般香港人家裏都不會有,現在卻變得非常有用的東西。例如那個雙筒型的軍用望遠鏡,阿傑是看過戰爭電影後,心血來潮去鴨寮街買的(突然對某種東西熱中是宅男的特色)。

還有是一柄四呎多長的日本刀。說是「刀」其實不過是鋁造不能開鋒的假貨,在前年的動漫節買到的cosplay 道具,當時覺得外形不錯就買了下來。阿傑沒有練過任何武術,根本使不動這東西。不過將這柄誇張的假刀揹在身後,就沒有人來找麻煩了。

阿傑帶着刀,走在已變得荒涼彌敦道上, 真有幾分漫畫遊戲人物的模樣。

家在油麻地,第一站當然就是先去尖沙咀看看。他一直向南走, 經過一排排早被搶光的商店食肆。不時看見街旁躺着人,許多大概已經死了。有些是從樓上跳下來的吧,阿傑想。持續了這麼久的絕望狀態,抵不住壓力自殺的人愈來愈多。

偶爾聽到車子將要駛來,阿傑就要躲起。現在公然駕車在市區行走的,不是蠱惑仔就是警察(其實不該再叫那些人做「警察」了,現在他們只是一群有槍的人)。這兩種人都最好避開。

阿傑很快就走到彌敦道盡頭。遠遠已經看見黑煙,是「半島酒店」,被燒剩一個空殼。至於傳說中的神秘飛機,影兒都不見。

其他傳聞中的地點都在港島,得找過海的方法。渡海小輪早就被人劫走,用來逃出香港(結果還沒出到公海已經給炸碎),他只有走海底隧道。

到了紅磡體育館時阿傑已經很累。他看看腕上的G-shock。8 月16 日,下午4時23分。不快走太陽就要下山了。一直以來阿傑都沒有在晚上出外,他不肯定在黑夜的街道裏自己有多大的存活率。

就在快步走往隧道口時,後面有把聲音叫住他。

「喂,你反正是要送死,不如把那望遠鏡送給我吧。」是個跟阿傑差不多年紀的青年,但身子明顯比他健壯結實得多,步伐好像豹子。身上跟阿傑一樣帶着各樣東西,手拿着水喉鐵通,軍褲的大腿口袋露出水果刀柄。

青年走過來,拉起阿傑背上的刀,笑了笑: 「果然是假貨。」阿傑聽出對方已經跟蹤了自己好一段路,一直沒察覺。這人有一定本事。

「你也是要去找那飛機嗎?」阿傑大着膽子問。

「如果要生還下去,最少該知道發生什麼事。你也是這樣想吧?」其實不,阿傑心裏想。不過他懶得解釋。何況對着這麼積極的人,自己的理由就變得非常無聊了。雖然無聊,但阿傑很想堅持走下去。以前「正常」的人生裏,他很少堅持做一件事情。現在至少死前做一件吧。

阿傑把掛在頸上的望遠鏡拿下來送給青年:「條件是讓我跟你一起走,行嗎?

」─就像玩網上對戰遊戲,如何強勁的裝備,都比不上擁有強勁的隊友重要。

青年歡喜地拿過望遠鏡: 「事先聲明啊,真的有危險時,我未必會救你的。

」他接着就從褲子口袋掏出一把槍來檢查子彈。阿傑瞪大了眼睛,一看就知道是警察用的左輪。

「別問我是怎樣得來的。」他說着,就帶阿傑走往海底隧道的入口。(香港關機.五)
 樓主| 發表於 4-10-2011 01:14:41 | 顯示全部樓層
Week 4:偵查( 下)

在海底隧道的紅磡入口,阿傑才知道有這個同伴是多幸運。

本是收費亭的地方盤據着一群人,拿着刀子和棍棒,正圍着火爐BBQ。阿傑看不見他們燒什麼肉,也不敢猜。很久沒有吃過燒烤,那香氣雖然可疑,還是令他肚子作響。

同行的青年─他自我介紹叫「黑仔」─沒有顯露半點畏懼,一直向入口走過去,有意無意展示着左輪手槍。

「收費員」盯着黑仔和阿傑走過,沒有任何行動─雖然他們的人數,遠超過黑仔手槍裏的六顆子彈。

黑仔說: 「記着,不能走太快,也不要走太慢。」他把手槍塞進腰帶,掏出手電筒,另一隻手拖着阿傑,走進漆黑無光的隧道深處。

阿傑被一個陌生男人拖着手,非常尷尬;但深入隧道後,他半點不敢放鬆黑仔的手掌:外頭雖還是烈日光猛的下午,停電的海底隧道深處卻完全漆黑,兩人只靠着小小的手電筒光芒照着前路。真的好像走在海底一樣。

阿傑這才明白為什麼不要走得太快或太慢。他感覺有少許暈眩和呼吸困難:隧道抽氣系統已停頓多時,深處的空氣含氧量甚低。走太慢可能捱不過去;走太快又會令呼吸心跳加速,可能更快倒下。阿傑不敢想像,暈倒在這裏的後果。

─這些事情阿傑事前完全沒有想過,甚至連照明都沒有準備。他更覺得這同伴比自己厲害。

看見隧道出口光芒,阿傑高興得想跳起來。空氣漸漸變得清新了。

出了隧道後,兩人坐着休息。阿傑拿出水瓶跟黑仔分享。他們看看天色。已經過了下午五時半,因為是仲夏,太陽還很猛。

「你猜港島這邊的情況會不會比九龍好一點呢?」阿傑提出來: 「這邊的隧道口沒有人看守,又沒遇到人過去九龍。」「最好是啦。」黑仔同意: 「我們今晚要在這兒過的啊。」他們趁機比較聽過關於那神秘墬機地點的傳言。大家聽到的都差不多,於是決定往銅鑼灣鬧市走,可以順道再去維園看看。

在路上阿傑滔滔不絕,他實在很久沒有談話的對象了。說的都跟現在的事情無關,而是「大關機」前生活的無聊事:最常打哪個遊戲、愛看哪套動畫、覺得哪隊韓國女子組合最可愛之類。

─只是過了一個月,但從前日常生活的記憶,好像已變成上世紀的事情般令人懷念。

「對不起,這些我都不太看。」黑仔帶點不好意思: 「你是宅男吧?我讀書時,有欺負過像你這種同學呢。」阿傑想起來,中學時就常常被黑仔這類的運動健將作弄取笑。可是現在阿傑卻沒有對黑仔反感,還已經把他當朋友,忘記了大家相識還不夠三個鐘頭。

在行車天橋高處,黑仔用阿傑送他的望遠鏡眺視。

「在路上我就奇怪了:怎麼連一個人都看不到?」黑仔說着把望遠鏡遞給阿傑看看。果然灣仔海傍的街上全無人影。相比下九龍的街道雖然都很荒涼,但還未至於這樣子。只是各處都堆着燒過的東西,有些還在冒煙,不知是什麼。

「這樣至少看不見死人啊。」阿傑說。

* * *

走在軒尼詩道上,終於看見遠處那景象時,兩人都感到震撼。

兩邊大廈的外牆破裂,好像被甚麼巨大的東西狠狠擦過。

那巨物安靜地落在SOGO 外─就是那個從前最繁忙的路口上,造成了一個大凹洞,全黑色的巨物斜插在裏面,大概有三層樓高。

雖然已經損毀嚴重,怎麼看也很難相信是飛機。勉強可以看做機翼的部分沒有任何號碼標記。

「喂喂,看這麼多科幻動畫,你有見過像這樣的東西嗎?」黑仔用望遠鏡不斷觀察。阿傑搖搖頭,激動得有點想哭。

─外星人的UFO!終於給我看到了!

「讓我先過去看看。」阿傑自告奮勇。

他覺得一直都依靠着黑仔,這是他出力的時候了。

「小心啊。」黑仔把手電筒交給他,自己則拔出手槍。

阿傑走近過去,更覺得那東西巨大。底下有個裂口,他探頭用電筒照射。心裏在興奮地猜想會看到什麼外星科技。

可是他一下子就失望了。裏面是兩排倒轉的機艙座椅,還吊着安全帶。阿傑又看了一輪,沒什麼發現,就揮手叫黑仔走過來。

他們爬進去四周看看,電子儀器上有英文字。

是UFO 嘛。黑仔說: 「原來還是飛機。是沒有見的款式吧?軍用的嗎?飛機汽車這些我一向沒興研究。」阿傑這時發現腳邊有個好像小罐子的東西。他起來,發現已經空了。轉過來看看罐上的標籤。

阿傑瞬間瞪大眼,冷汗直冒。

他把空罐塞進褲袋,然後看着黑仔的背影。黑沒發現他的異動。

阿傑陷入了恐慌。他並非突然怕死起來。

只是他很他很喜歡黑仔,不想死在黑仔的手槍下─假如黑仔看見他拿着這罐子,大有可能會馬上槍口對準他。

阿傑開始明白,怎麼街上沒有人,卻遺下有很燒過的東西。

─是在燒屍體。

罐上的標籤,就算不喜歡玩電腦遊戲的人都可認得出來。三個「品」字形排列的圓圈。是「生性危害」(Biohazard)的標誌。

(香港關機.六)
 樓主| 發表於 4-10-2011 01:17:34 | 顯示全部樓層
Week 6:記者(上)

老馬穿過已經敲破許久的玻璃櫥窗,踏進店子裏,在四周翻找想要的東西。

在「大關機」後不久,像這些名牌店都成了搶掠的對象。店裏可見的櫃子都空了,皮革包包、金表、寶石飾物等早就給搶光了。

老馬失笑。那時搶到名貴東西的人一定很高興吧?沒想過拿到手的,如今都已經變成既沒有用途又吃不進肚子的垃圾。

當然沒想過。誰能像一個城市會就這麼樣死掉嗎?

老馬在店裏找,他知道他要的東西應該還在的。

在一個櫃子裏找到了:整排墨水筆。因為是店裏最平價、沒有任何寶石裝飾的型號,所以沒有人碰。說是「平價」,但以老馬從前那份微薄的人工(再加上贍養費負擔),想也沒想過買,現在一手就抓幾支塞進口袋裏,他不否認是有一絲快感。順道也把放在櫃子旁的墨水瓶拿走。

老馬踏出店子,燦爛的陽光灑在空寂無人的遮打道上。老馬拉高口罩,揹大背囊走在馬路綜央。

雖然知道背後有多慘烈的原因,已經死了多少人,老馬還是無可自已地享受這寧靜的時刻。

走到從前立法會的古老石柱旁,他坐在石階上,掏出一管筆來打開,將18K 金的筆嘴伸入瓶裏吸墨。一切動作都很慢。這種快要失傳的事情本來就應該慢慢做的,到了這個「後關機時代」更沒有急的理由。

「大關機」這個名詞最初就是老馬發明的,結果真的在港島各處傳開來了,他頗沾沾自喜。

老馬從背囊掏出其中一本皮革面的記事本,裏面已經密密麻麻寫滿了幾十頁。

他把筆尖沾上去時微笑。德國造的筆,意大利做的筆記本。好奢侈啊。

寫下的日期是201X 年8 月31 號。

「直到現在都還沒有人能確定:真的有病毒在散布嗎?」老馬是個記者。或者應該說,以前是個記者——當他的報館還存在的時候。

但老馬心裏想法卻正好相反:我現在才是個記者。

老馬本來就處於被淘汰的邊緣。在一個免費報紙和網上新聞已經佔去80%市場、所有文字報道不能長過三百字的時代,像老馬這種人已經變成古董——雖然他實際才五十一歲。公司裏的年輕同事都在背後譏笑他。同代的行家不是升上了管理層就是轉了行。

「大關機」之後,他純粹只是覺得應該做個記錄,而開始把所見所聞寫下來,不久卻好像中了邪一樣,一切都不放過,而且不只是寫報道,還寫分析:為什麼一切會停頓、整個政府高層和駐港解放軍何時消失、封鎖香港的理由……他把神秘墜落飛機的奇怪外形素描在筆記本上;記載了在北角目睹的屠殺和搶掠;甚至連主要幾區的武裝勢力分布圖都弄好了。

沒有一個讀者,老馬卻帶沒法撲熄的狂熱,寫滿背囊裏一本接一本的筆記。

意想不到的是,這「工作」竟然還能夠救活自己。

老馬去找過不同的勢力老大訪問。那些殺人燒屍都不皺眉的傢伙,居然都很歡迎他。他們好像都憋了很久,急不及待地向老馬傾訴這個多月來的經歷,要求他毫無遺漏地記錄下來,還送給老馬糧水和各種必需品作答謝。

另外有幾次在街上碰上危險的人馬,他拿出筆記來,表明自己「記錄者」這個身份之後,對方竟都很神奇地把他放走─並且吩咐老馬要把他們寫進去。

能活到現在,靠的就是紙和筆,老馬自己都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關於這點他自己在筆記裏這樣分析:「大概到了這種境地,不管多強悍的人都無法保證活多長,所以特別希望能夠留下一些紀錄吧?」老馬不禁想起以前的年輕同事─哼,換成你們,拿筆也忘記怎樣寫字了。你們就繼續抱已經變成廢物的電腦吧。

至於前妻,老馬一次也沒想過要去找她看看─那八婆,最好現在已經餓死了!

後來「超級病毒」的傳言開始揚開了,老馬就更沉迷於調查這事情。

到現在他還沒有親眼見過一個因為病毒而死的人,因為病毒的傳言而被殺的人卻看過無數。這更促使他去找這事的真相:病毒是真的嗎?

老馬用鋼筆在紙上疾書。

「我已經見過那張印『生物性危害』標誌的招紙─是一個蠱惑仔偷偷給我看的。這是非常致命的秘密:他手上有這東西,就已經有接觸過病毒容器的嫌疑,人們會毫不猶豫把他殺死燒掉;而我跟他有接觸,也可能同一命運……這就是事情的可怕處:殺人的不是病毒本身,而是對病毒的恐慌……」這時一個陰影從後投落在筆記本上。

老馬抬頭,看見一個大概二十後半的年輕男人正站在他後面偷看。樣子似乎不怎麼凶狠,但衣服許多處都有血。背後斜斜揹一把很誇張的大刀。手上拿警察左輪手槍。

「你好像知道很多事情。」男人說: 「可以告訴我嗎?」老馬在口罩底下的嘴巴笑了。

在他眼中,面前的不是個危險的男人。

而是他第一個讀者。(香港關機.七)
 樓主| 發表於 4-10-2011 01:19:38 | 顯示全部樓層
Week 6(下):病人

坐在終審法院——也就是從前立法會大樓的會議廳——裏面,老馬雙腳擱在歷史悠久的木欄上,仰頭欣賞高闊的天花和半圓形的古老大窗。

陽光從窗外透進來,無數微塵浮游。非常安逸寧靜的下午後半,令人無法聯想這個城市的慘狀。

老馬拿墨水筆把玩。握筆的觸感令他心裏安詳。

阿傑坐在隔三張椅子的地方,正在埋頭讀老馬的偵查報道筆記,手上還牢牢地握手槍。

看見他迷閱讀的樣子,老馬生起極大的滿足感,對手槍倒是不介意。

他身上的血是自己的嗎?是別人的嗎?

老馬沒有意思去問。這種時勢,人變成野獸不過是瞬間的事情。無謂用這樣的問題去刺激對方。

「我見過這飛機了。」阿傑用手指大力戳筆記本上的素描圖畫,樣子有些激動。

「我不知道是否應該用『飛機』來形容它。

」老馬說: 「說它是外星人的UFO 都有人相信呢。」阿傑搖搖頭說: 「最初我都這樣想過。可是我看過裏面啦。是人駕駛的,還寫英文。」「你再讀下去吧。」老馬催促。

阿傑讀圖畫下的解說文字: 「……關於UFO 的其中一個解釋理論:人們看見的其實是軍方極秘實驗機的試飛。例如美國內華達州『Area 51』,是極有名的目擊UFO 勝地,其實該美國空軍基地專門用作實驗機試飛和訓練場,洛歇. 馬田公司旗下『鼬鼠工房』(Skunk Works)設計的多款隱形戰機及偵察機都是在該

地點試驗……」

「你是說那東西是美國的?」阿傑問。

「不知道啊。但總之據我猜想,它是某國實驗用的最新飛行載具,在秘密飛過香港上空時意外墜落,落點很不幸正在鬧市中心。因為它的設計太強,所以沒有燒掉或爆炸。」老馬示意阿傑翻過下一頁。上面繪畫了那個「生物性危害」的標記。阿傑看見眼睛瞪了一下,不發一言。

老馬繼續說: 「那載具只是其次,重要的是它上面運送某種非常不得了的東西,只要跟人接觸就有極大的感染危險。因此……」「是致命的病毒?」阿傑說時嘴唇在顫抖。

「有這標記的不一定就是病毒,但也是類似的東西吧。可似乎並非依波拉之類的殺人病——沒有滿街潰爛的死屍。」老馬說得有點口乾,從背囊掏出水壺來喝了一口,然後遞給阿傑。阿傑想了想後拒絕,又再埋頭讀那筆記。

筆記上有兩篇人物訪問,第一個是現已成為灣仔區大佬的前總督察,他憶述「大關機」後,所有助理處長級以上的警察都不見了,似乎跟整個政府最高層一起撤走;另一個是做走私的古惑仔,跟同伴坐「大飛」快艇乘夜逃出公海,他是唯一在機槍掃射裏還逃回來的人,證實邊境確實被武力全面封鎖。

「那東西厲害的程度,非要整個城市放棄不可。而且是全世界一起放棄我們。」老馬說:「除此之外,沒法解釋『大關機』怎會發生。我猜那東西感染率很高;潛伏期可能非常長;又沒有明顯的病徵,或是可信的測試方法。這些因素加起來令它非常難控制,所以才要把整個香港即時封掉。」「為什麼不乾脆扔些炸彈,把香港人殺光算了?」阿傑問。

「誰曉得為什麼?」老馬擺擺手說: 「可以有很多解釋呀。

也許難得有這實驗機會,想觀察那東西的效果;又或者在外面已經開始研究測試法和治療疫苗,準備用這地方試驗。」阿傑很佩服老馬的分析和聯想力——這傢伙應該去寫動畫劇本呀。

「可是……」阿傑把玩手槍說: 「你說來說去還是說不出那『東西』究竟是什麼。」「你再揭到後面看。」老馬說。

阿傑一直翻那筆記,最後看到有關的段落。那是一篇分析:根據老馬的估計,港島區的人口已經減少了五分一到四分一。不過是個半月的事,這種死人的速度非常驚人。主要死亡原因都是被殺,是對病毒恐慌引起的大屠殺。老馬已經多次看見過整座住宅大廈燒毀的瓦礫。

「……這種不正常的屠殺,令我想到一個可能:那『病毒』的效果並非破壞宿主的身體,而是其理智。換言之,是把人變成兇

暴殺人狂……」

讀到老馬這個假設,阿傑竟然流下眼淚來。

他合上筆記站了起來,把手槍倒轉當作槌子般握。

「謝謝你……告訴我這麼多……」阿傑邊哭邊說。看他這古怪的表情,老馬反而開始害怕起來。

「沒……沒什麼……我多謝你肯讀我的東西

才是啦……」

「不,謝謝你讓我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阿傑把左手伸進褲袋裏。「也讓我知道,黑仔為什麼會死。原來不是我的錯。」老馬還未搞清楚誰是「黑仔」,卻見阿傑的手從褲袋掏出一件東西。

一個貼「生物性危害」標記的罐子。

老馬冷汗直冒,手緊緊握墨水筆。

老馬看見阿傑手上的槍柄。上面黏已經乾結的血。

阿傑的眼神,已經變得跟老馬訪問過那些掌握暴力的大佬一模一樣。

「不是我的錯……」阿傑一步一步向老馬走過去: 「我是病人。」他高舉手槍。揮下。


(香港關機.八)
 樓主| 發表於 4-10-2011 01:21:52 | 顯示全部樓層
Week 8 ( 上) : 突破封鎖

今天,201X 年9 月24 日,對於吉仔和尤叔來說,是非常重要的一天。

不止他們自己的生死,還有家人能否存活下去,也得看今天試驗結果如何。

雙鷹龍跟幾個紋身帶刀的手下,從早上就一直密切監視着兩人,預防他們逃走。吉仔嘆息:這種時勢,又能走得到哪兒去呢?也不可能丟下父母和弟弟不管吧。正如尤叔也不能丟下自己的女兒。

吉仔和尤叔忙着合力對各樣器材作調節和檢查。辦公室裏堆滿了各樣東西:無線電機、各種收發天線、筆記本電腦、緊急發電機、健身單車等等,許多都是靠龍哥的力量收集回來組裝。

「你們需要什麼,儘管跟我的手下說。」龍哥當時那樣說: 「最重要是搞定這件事。」緊急發電機本來用柴油燃料,尤叔加上兩部健身單車,改裝成人力發電,由龍哥的手下輪流踩。這是不受歡迎的苦差,每次那兩個古惑仔都對吉仔和尤叔投以怨毒的目光,令吉仔很害怕。

吉仔本來升中六,明年就要考中學文憑試。

讀的雖然不是名校,但是個高材生,數理科尤其好,入大學應該沒問題。現在他想到堆在家裏的教科書就失笑了。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試可考或者有沒有大學。

不用上學倒也鬆了口氣,因為不用再看見學校那班「傢伙」。吉仔真正的名字是吉滴猜,老爸是泰國人,來香港當廚師並娶了本地人定居。

吉仔在香港出生,其實連泰文都不太會講;可是中一入學時自我介紹後,就給班裏幾個早熟高大的同學盯上。

「咦?你是泰仔啊!一定懂泰拳啦!」自此就常常拿他做「練拳」的對象。吉仔一直忍受了五年,本來以為還要多捱一年才脫苦海,怎想到學校生涯是以這般奇特的方式結束?這時吉仔幫助尤叔調較伸出窗口的天線。尤叔還是穿着邋遢的白背心,架着厚厚的眼鏡片,全神貫注地測量天線的收發訊號。

「往右一些……多伸出一點……好!」兩人合作無間。他們不是「大關機」之後才認識的,本來就是交了三年的朋友。吉仔除了學業,很沉迷電腦程式破解,也對業餘無線電甚有興趣,雖然家境不可能負擔這麼昂貴的玩意,還是常上相關的網上論壇吸收知識,然後自己做虛擬的研究(老爸對此頗有微言:「衰仔,搞什麼科技,香港地,死硬的!」—結果吉仔卻因為這興趣活到現在)。

吉仔在論壇上認識了尤叔。尤叔是典型的電工癡,家裏有台很厲害的無線電機,他知道吉仔對無線電的熱情,大家都住在旺角太子,就主動邀請他到自己家玩。兩人都是別人眼中的「自閉男」,卻變成了忘年交(尤叔的老婆早逝,當他女兒發現,獨身的父親竟然交了一個比她還小的男孩做朋友,一度還懷疑爸爸是不是有什麼可怕癖好……)。

就像很多業餘無線電發燒友一樣,尤叔家裏也有緊急發電機。「哼,香港如果發生什麼大災難,就要靠我向外地求救啦!」他常常自豪地拍拍胸脯說。

結果,真的發生了「大關機」。出事後吉仔馬上就去他家。兩人嘗試了很久還是無法聯絡外界。尤叔憑經驗就知道被外來的干擾訊號阻截通訊。「這可能是軍事級的干擾啊。」他細心聽過那雜音之後說,並向吉仔解釋怎樣聽出一種模式來。

「只要有模式,就可能破解。」吉仔摸着筆記本電腦說。可是破解需要時間和資源。現在是連下一頓飯都沒有着落的景況。

他們最後決定找龍哥─旺角和油麻地一帶最有力的老大。自從上次在水塘出事後,龍哥痛定思痛,冒險帶手下去偷襲警察,終於搶到一批槍,穩固了自己的地位。

可是龍哥知道,自己的勢力不可能持久:香港被全面封鎖,又沒有任何新物資輸入,糧食資源早晚耗盡,他的組織也必然崩潰……最後香港變成如何,就連他自己都不敢想像。

當吉仔和尤叔帶着建議來找他時,他一口答應了,盡力給予需要的物資和保護,還供應他們家人的糧食。

—— 能夠突破封鎖, 總比坐以待斃好……最少看看外面的人知道些什麼……吉仔將干擾訊號輸入了電腦做分析,只要確定訊號的模式,就可以用無線電機發出同步的訊號,避過干擾。

但這畢竟不容易。研究進行了一個月後,龍哥已經表現得不耐煩。尤叔沒辦法,就說在今天進行第一次試驗。

雖講明「試驗」,但尤叔明白要是失敗,龍哥的面色必然非常難看。他們和家人還能不能活下去,實在一點把握都沒有。兩人感到背後龍哥的目光

就像尖銳的釘子一樣……

「OK,來了。」尤叔說,額頭流着汗,指示吉仔控制無線電機的功率。經過電腦複雜計算的訊號模式,從伸出窗的天線發出。

後面的龍哥也露出極緊張表情。

過了十幾分鐘。尤叔不斷轉頻道,一直喊着自己的call sign。始終無人答應。龍哥的樣子變得憤怒。尤叔的背心濕透了。

「不行嗎……」吉仔絕望地呻吟。

突然揚聲器傳來英語的人聲:

「EW8KL……」

尤叔聽到久違的無線電call sign,頓時激動得流淚。(香港關機.九)
 樓主| 發表於 4-10-2011 12:26:56 | 顯示全部樓層
Week 8(下):保持通話

悶熱的辦公室內,幾個男子湊到無線電機前,神情緊張。全因揚聲器裏那來自遠方的男聲,用英語說出「這是EW8KL」。不大懂英文的龍哥和四個手下都激動到顫抖。

這很可能是「大關機」發生以來,全香港第一次成功對外通訊。

「快答他!」龍哥向尤叔說,語氣簡直有如哀求。行走江湖三十年的霸氣一下子都卸下來。

因為眼前出現了「希望」。一種已經在香港絕迹了好一段日子的東西。

業餘無線電也有比賽,是跟不同地區同好達成通話,收集call sign 並比較誰最多call sign 是按地域劃分的,愈罕有地區的call sign 就愈珍貴。尤叔也有參賽,對call sign 類別熟記於胸,一聽「EW8KL」就知道對方位處何地。

「白俄羅斯!」尤叔向正在操作電腦的拍檔吉仔說。

年輕的吉仔,沒有身邊成年人般緊張,反而非常興奮。他只用一個月寫的電腦程式,成功突破了軍事級的訊號干擾。就憑這個實績,吉仔連大學都不用讀,馬上會有大量IT 公司爭聘他──假如最後能夠從「大關機」生還的話。

吉仔密切注視着電腦屏幕。他要監看干擾模式有否突然轉變,隨時做緊急應對。

尤叔向對方用英語重複叫出自己的call sign ,然後等待回答。

一定要保持通話呀……

不久對方再發言: 「你來自哪兒?Over。」無線電訊號要連同吉仔編寫的同步訊號收發,才能潛過干擾,強度本就低了一半,對方英語發音又蹩腳,聽來非常含糊不清。幸好這句話很簡單。

室內所有人興奮得緊握拳頭。


「HONG KONG!」尤叔用接近吼叫的聲線回答。

「HONG KONG! HONG KONG! 」後面的龍哥和蠱惑仔也爭相叫起來,好像變成了為香港代表隊打氣的球迷。

等了良久,對方一片沉默。

興奮心情退散。難道斷線了?尤叔不斷向對方呼叫︰ 「EW8KL,請回話,over!」還是面對一片雜音。

「怎搞的?」一個蠱惑仔的心情大起大落,一時激動,就想去推尤叔。龍哥一記老拳打得他吐出帶血的牙齒。

「你老X,冷靜啲!」龍哥大吼。他的拳頭腫起來了──不自禁用了猛力,證明他心裏一樣冷靜不下來。

尤叔又嘗試了多次,正愈來愈絕望時,對方終於再發言。

「Hong Kong?不可能……你……不是……嗎?」

對方一直不答話,似乎不是因為斷了訊號,而是因為太驚訝。尤叔盡量一字一字清晰重複︰「聽不清楚,請重複,over。」對方重複了︰ 「你們……不是死光了嗎?」

尤叔和吉仔一聽,背項都是冷汗。

「他說什麼?」

龍哥焦急地問。尤叔翻譯給他們說。幾個江湖中人聽了,臉色都比從前劈友時還要青。

外面世界的人,究竟知道香港發生什麼事情嗎?或者應該問︰他們知道的究竟是什麼版本?

「沒有死啊!香港還有很多人活着!」尤叔重複說。

俄羅斯佬似乎滿腹疑惑,開始說大堆東西。因為訊號不好,只能斷斷續續聽到其中一些詞語。

「恐怖……偷運……自殺……電視新聞……輻射……聯合國……五百公里……」雖然有一半沒一半的,吉仔和尤叔愈聽愈心寒。尤叔把聽到的可怕詞語逐個翻譯給龍哥聽。每個人感覺像墮進超現實世界裏──雖然他們本來就是。

尤叔追問︰ 「聽不清楚, 『輻射』是指核攻擊嗎? 『自殺』?自殺式襲擊?什麼五百公里?……」

「別問他什麼了,快向他求救!」龍哥說。

尤叔一時被好奇心佔據了,竟忘了更重要的事。

這時身邊一個蠱惑仔卻又輕呼起來。

「我說過啦!欠打嗎?」龍哥再舉起拳頭。

「不……我好像聽到……聲音……」之前人人都留心無線電,完全沒留意周圍。

他一說,大家真的聽到一種奇怪聲音。

「好像是……直升機!」龍哥高叫,走到南面的玻璃幕窗看。

果然,三部直升機的黑影,正從維港朝着旺角這兒高速接近。

吉仔和尤叔馬上知道是什麼一回事︰訊號被人發現,並且用三角定位找到來了。

直升機以戰鬥速度飛行,轉眼已至。他們眼睜睜看着那三個死神飛過來。全黑的機身,沒有任何所屬標記和機號。武裝到牙齒。

眾人什麼都已來不及做。除了尤叔。他用最後機會向俄羅斯佬大呼︰ 「把消息傳出去!香港還有人活着!告訴所有人!」連續發射的火箭炮。

所有人一同伏下。

朗豪坊最頂層的幾間辦公室,被炸成火海。

整台無線電機被轟出去,射到後面的砵蘭街。爆炸火球冒到上空,遠看整座大廈有如一根巨型蠟燭。

煙塵消散後,直升機隊好像又觀察了一輪,這才飛走。

吉仔、尤叔、龍哥他們才逐一站起來,看着隔在兩條街外冒煙的朗豪坊。

「好在有你的主意……」尤叔喃喃向吉仔說。其他人也慶幸地看着他。喜歡研究黑客技術的吉仔,知道當黑客的第一原則︰隱藏自己行蹤。

放在朗豪坊頂層的是真正對外發訊號的無線電機;這裏的器材則只用來連接和控制那部機,間接通話。

這一着,救了所有人的性命。

尤叔拿起那部裝有破解干擾程式的手提電腦,塞到吉仔懷裏。

「這個,很可能就是現在全香港最重要的東西。」(香港關機.十)
 樓主| 發表於 4-10-2011 12:27:35 | 顯示全部樓層
Week 10 ( 上) :新宗教

「這是神對我們的考驗!」梁牧師聲線響亮,雖然沒有咪高風和揚聲器幫助,講道聲音依然在禮堂內迴盪。

台下的信眾專注地聽着梁牧師說話。一雙雙眼睛半刻不離地瞧着這位出色的牧者。

「這就像古代的大洪水,是神要把世上的罪孽都沖刷毀滅,最後就只留下順服遵從祂的義人!」

梁牧師從前在合唱團唱男高音,深懂運氣發聲之道,還有說話時如何用表情動作維持聽眾的注意力。

「大家看看外面︰為名利出賣色相的嫩模!低俗淫賤的電視遊戲節目!鼓勵人心存僥幸的賽馬會!違反神創自然的同性戀!只懂在迎新營玩性遊戲的大學生!崇拜虛假偶像的寺廟!妄圖嘲笑神的進化論支持者和無神論者─他們如今都去了哪兒?都沒有了!都被神消滅了!這是懲罰!是對不義的審判!」台下信眾就像配合表演一般,梁牧師每說到一種罪孽,他們就起哄叫喊一聲。禮堂裏的氣氛異常高漲。

Rachel 也坐在台下的人群之間。她並沒有跟隨着眾人呼叫。這是Rachel 聽的第一場講道。她剛來到這座「心福堂」,還沒夠一小時。

梁牧師的話教Rachel 渾身都不自在。尤其說到「同性戀」時。Rachel 想起中四時也曾經鬧着玩,跟一個女同學接吻和互相探索身體。曾經是跳遠和短跑選手的她也愛剪短髮,常被人誤會是tomboy。

她看着禮堂裏興奮的牧師與聽眾─我的天……我到底來了一個什麼地方?

Rachel 在「大關機」後能夠活到現在,一直靠從暴力團的儲存物資地點偷取糧食。

「暴力團」就是從前的黑社會和警察,她若是被抓到,後果不堪設想,可說是在虎口邊上找食。

本來正在讀大學的Rachel 是港隊田徑成員,憑着這身手,已經避過了很多次危險。可是眼看家裏的媽媽愈來愈虛弱,Rachel 知道要想其他辦法了。她找過好幾種藥回來給媽媽服,但都沒有效果。Rachel 知道媽媽的真正問題何在︰食物太少也太差,營養不良,令本來就患長期病的身體免疫力下降。

在Rachel 幾歲的時候,父親就拋棄家庭離開了,媽媽是她二十一歲生命裏最重要的人。她不管要冒什麼危險,都得找到救媽媽的方法。

Rachel 從人們口中聽說這「心福堂」,已經好一段時候。根據幾種說法的形容, 「心福堂」是個「被神明眷顧的地方」,只要到了那兒,就能每天吃飽和安心睡覺,遠離「大關機」後的一切痛苦與危險。更誇張的說法是那兒有神賜的糧食,吃了會令人平安滿足。

當然,每個人都只是聽來的,沒有一個去了「心福堂」再回來,告訴大家實情是否如此。也許受到這種傳說的影響,暴力團都沒敢碰那教堂。

Rachel 從來沒有信仰,更不相信世上會有「神賜糧食」這種事。但為了媽媽,她毅然出發去看看。要知道「心福堂」的位置不難,它本來就是著名的「富貴教會」,好幾個現任和前任高官,還有不少歌星名人,都去那兒上主日崇拜,因此經常在雜誌報章出現。

但真正的危險是在路途上。「大關機」是因為出現了一種令人變成瘋子的超級病毒─這說法已經不是秘密,至少在整個港島都如是。到處都發生了「清洗」病毒的殺戮。Rachel 要從北角的家到達位於天后大坑的「心福堂」並不容易。

幸好她有一副非常珍貴的工具─一輛競技用的單車。Rachel 也是三項鐵人的愛好者。

來到「心福堂」樓下時,一切都出乎她意料。本來以為這種時勢下,他們必定重門封鎖並有人把守,但迎接她的卻是個笑嘻嘻的中年教會事工,並且馬上引領她上來大廈七樓的禮堂聽道。

「那些把娼妓合理化的性工作者組織;鼓吹養懶人的社工;唯恐社會不亂的政棍……統統都得到應有的懲罰!只有我們這些神的兒女,將會一直活下去,並且在地上建立神的新王國!」

Rachel 看着台上梁牧師口沫飛濺。他的三七分界髮型仍然用髮蠟梳得貼服發亮,也仍堅持穿着整套的西裝─雖然人多又沒有冷氣的禮堂悶熱得可怕。兩行汗水在他臉頰,反射燭火的光芒。

這時有個信眾舉手: 「牧師,可是我知道外面也有很多教徒死了……有教會被人放火燒了……那又怎麼解釋呢?」梁牧師想都不想就回答: 「那是因為他們不夠堅定!沒有嚴守神的意旨!甚至很輕易向世俗投降!事實證明了,誰通不過神的考驗,誰就是假教會!」

他指一指身後的牆壁。上面掛着的大型十字架,還寫了四個非常難看的大字「光華教會」。「他們的毀滅、死亡,就是為了證明我們這新教會,是真正的、最後的教會!是神的寵兒!」

信眾都興奮地站起來鼓掌。在這種到處都被死亡籠罩的災難時期, 「我們是神的寵兒」這句話,給予他們無限的安慰。Rachel 都很想相信還有希望存在。但她實在半點也無法被這講道感動。剛才的發問一聽就知道是「做媒」。

她關心的只有這教會是否真的食物充裕。

就在這時,旁邊一道門打開來。Rachel 隨即嗅到一陣久違的氣味。

煮肉的香氣。

梁牧師高聲宣布:「現在又是領『聖餐』的時候了。」

(香港關機.十一)
 樓主| 發表於 4-10-2011 12:28:38 | 顯示全部樓層
Week 10(下)救贖

Rachel 雖然對宗教認識很少,但至少還知道,傳統的「聖餐」,絕對沒有用肉來做材料這回事。

「太好了!」坐在Rachel 身邊的劉弟兄,滿懷期待地舔舔嘴唇說。劉弟兄就是之前在樓下大門接引Rachel 進「心福堂」的那位中年事工。他就跟台上講道的梁牧師一樣,頭髮梳得很齊整,穿着一件直扣到喉嚨的白襯衫。

「你真的幸運呀。一來就能領『聖餐』。

」劉弟兄皺起他那個滿是暗瘡痕迹的紅鼻子,笑着對Rachel說: 「是神的眷顧。」Rachel 看看旁邊打開那道門。有四個穿着白袍的工人,把餐車推出來。肉香令禮堂內所有人都精神一振。Rachel 的肚子作響。幾乎三個月沒有嗅過這種香氣,她就像巴甫洛夫條件反應實驗裏那隻狗一樣,嘴巴裏自然溢滿了唾液。

工人把一碟碟「聖餐」分給禮堂裏的信眾。負責派給Rachel 那一行的是位身材頗壯的婦人,Rachel 接過時,看見婦人一邊額頭上有個很可怕的傷疤,神情呆滯。

「謝謝你啊,愛群姊妹。」劉弟兄笑着對婦人說。愛群毫無反應地走開。

Rachel 捧着碟子,看看上面只有三分一隻手掌般大的肉片。看不出是什麼肉類。雖然沒有任何調味,但光是那陣油香已經令她飢腸轆轆了。

「感謝神的恩典!這『聖餐』讓這新時代堅強活下去,建立地上的完美天國!」梁牧師帶領眾人祈禱完畢後,信眾便開始狼吞虎嚥起來。

「快吃呀!」劉弟兄催促Rachel: 「吃了『聖餐』,就是決志加入教會,全身全靈順服神,接受祂的救贖。」Rachel 小小地咬一口,向劉弟兄笑了笑,趁他沒看時迅速將肉滑入一個塑膠袋,並收進背囊裏。她沒有因飢餓忘記此行的目的:要把肉帶回家,給有病的媽媽吃。

台上梁牧師同時又拿出一個「聖杯」來——是個很大的金屬罐子——倒滿了水,自己先呷了一口,再交給信眾輪流喝。

Rachel 看着梁牧師,突然想起一件事來: 「我記得以前『心福堂』的牧師不是他啊……是姓陶的。」「心福堂」因為多名人高官信徒,主持牧師的陶英傑也連帶很出名,跟明星的合照常在娛樂版出現,因此Rachel 有印象。

「……我們不是從前那個偽教會啊。」劉弟兄指一指牆上「光華教會」四個字。「敬拜的也不是他們那個虛假的上帝。是真真正正的神!祂派使者親自在梁主牧面前顯現過,傳授他正確的教義,又賜他印着『神之印記』的『聖杯』!他所說的一切,都是神的話語!

這裏所有人都親眼見過梁主牧行神迹!」Rachel 看見劉弟兄的說話表情,瞬間從溫和謙恭變得狂熱,不禁有些心寒。

這時「聖杯」傳遞到Rachel 手上。她把鼻子湊近,果然只是無味的清水。但當她仔細看罐子上的「神之印記」時,整個人好像墮進冰水裏。

Rachel 從前也喜歡打遊戲機,馬上認出那三個崩缺圓圈的標誌「Biohazard」。

「神迹? …… 是什麼神迹? ……」Rachel捧着罐子的手在顫抖。

「你自己看看吧。」劉弟兄指着台上。

只見梁牧師捧着一個奉獻木箱,箱蓋上入錢的開口已經鑿成可以將手伸進的大小。

「一切……都按你的旨意。」梁牧師說着就伸手進去,慢慢抽出來一個黃色的乒乓球,高舉在眾人眼前。信眾看見紛紛合十念誦禱文。有的還流下淚來。

「你看!」劉弟兄高聲說: 「每次決定奉獻,他都第一個抽。許多次了,他從來都沒有抽到那白色的球。這不是神迹是什麼?」「抽到白色的球,又怎樣?……」「就是要奉獻啊。」劉弟兄溫和地微笑看着Rachel。再看看她旁邊椅上已經空了的肉碟。

「聖杯」從Rachel 雙手間跌了下來,濺得一地是水。

禮堂裏驀然一片靜默。只有罐子在地板上彈跳的響聲。所有眼睛凝視着Rachel。

梁牧師伸出手指。

「異教徒!」

Rachel 連想都沒想,站起來拔腿轉身就跑。

眼前突然出現一個大黑影。是愛群攔在跟前,手裏拿着一把切肉的尖刀。

Rachel 僅以幾公分之差閃過那砍擊,狂奔衝出禮堂的大門,跑下迴旋的樓梯。後面是無數腳步聲和瘋狂的詛咒聲。

Rachel 跑時拔出藏在腰帶的水果刀。樓下大堂雖然無人看守,鐵閘卻給鐵鍊鎖着。放在大堂一邊的單車,不知被誰砸得扭曲變形。

她奔回二樓的樓梯,只見信徒已經追來。

那一張張扭曲的面容,令她想起傳說中那超級病毒。

Rachel 幾乎是閉着眼胡亂揮舞刀子。血花飛濺。中刀的人卻好像不怕痛。

Rachel 攀到樓梯旁的窗子,看也不看下面就跳出去,在陰暗的後巷沒命奔逃,不再看一眼上面窗前狂叫的「心福堂」信徒。

以前在運動會,Rachel 也從沒有跑得這麼快又這麼久。直到電器道的天橋底下,她才疲累地坐在橋墩旁。

休息時她才省起手裏還拿着背囊。她那發抖的手拿出那裝肉的膠袋。

Rachel 以為自己一定會嘔吐。但是沒有─人在非常時期的適應力遠超自己估計。

她看着那塊肉,曾經想過拋掉。考慮了好一會兒,最後卻決定把它塞回背囊裏;她站起來,往回家的方向走去。她一邊走,一邊在喃

喃練習台詞:

「媽……我找來了一塊……豬柳……快吃,吃了病就會好……」(香港關機.十二)
 樓主| 發表於 4-10-2011 12:29:54 | 顯示全部樓層
Week 12 ( 上) 飛行手冊

賴教授緊張站在講台後,手裏拿着那本貼滿了標籤和夾滿筆記的手冊,不斷重複念着演講詞。她嘴唇在顫抖。

絕對不能出錯。否則會死很多人。

外頭維園足球場已經聚集了許多人。沒五萬也有三萬吧?自從「大關機」之後引發過多起「清洗病毒」的大屠殺,人人自危,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這般熱鬧的情景了。

維園是港島多個暴力集團默認的唯一中立地帶,順理成章就成為這次和平發表會的舉行地點。這些星期來,賴教授花了許多唇舌,才說服所有暴力團領導人同意舉行這大會。他們宣布暫時休戰及保障所有走出來的人絕對不會受傷害。最初有的「大佬」非常反對,認為這麼多人聚集,神秘的病毒只會更容易傳染。結果賴教授用一句話就勸服了他們︰ 「我們坐着什麼都不做,一樣是死。」她雙手捧着那部手冊,再次細看。封面簡單印着《獨角馬計劃試飛操作員手冊》的英文字樣。沒有任何標記、所屬部門或公司的名字,字體非常粗糙,比大學生的論文功課還要草率。賴教授卻感到,這手冊輾轉落到她手上,簡直就是多大的幸運。

賴教授踏上木搭的講台。面前擠滿無數黑壓壓的人頭。五短身材的她在台上彷彿也不比人群高出多少。

她看看台邊,二十幾個統治着全港島各區的暴力團領導人各據一方,身邊都有帶刀槍的保鑣。他們不耐煩地催促着她。

一排壯漢踏着人力發電單車,台上的麥克風和大型揚聲器馬上啟動。

「各位……」那強勁的回音令賴教授一陣吃驚。她以前無數次在大學講堂對數千人說話,但沒有一次像今次般可怕。

「你們或許還不知道,今天為什麼會落得這境地……我簡要講一次吧。」她開始講述那神秘飛行器墜落、上面載有不明的「生物性危害」物品、香港隨即遭全面封鎖和關閉等事情。Rachel 也站在台下聽着。她左手臂上纏着一條白布——是哀悼上星期終於捱不住病逝的母親。此刻終於聽到有人講述「大關機」的前因,Rachel 臉上卻沒有露出任何機動神情。

母親去世,令她感到世界一切都變淡變薄了

……

Rachel 認得台上的賴教授。雖然並沒有修她的課,Rachel 知道她是香港大學很有名的數學和哲學專家。

「大家也許還不能明白,那飛行器為何導致外面世界要對我們採取這麼極端的手段?」賴教授揚了揚手上的手冊︰ 「幸好,我得到了飛行器的駕駛員手冊——應該是遺留在機體上,誰最先找到我不知道。它輾轉落到其中一位『大佬』手上,由他交給我解讀。」台下一陣騷動。

—這部手冊,可能破解一切的謎團!

其中一個人最激動︰揹着大背囊的記者老馬,眼睛緊盯那手冊。他手裏捏着一管墨水筆,用力得幾乎要把它折斷。

「那墜落的不是什麼UFO,而是人造的東西,還有使用手冊!它以大量神秘隱語和術語編寫,我花了很大工夫破譯,但終於成功了!」賴教授揭開其中一頁︰ 「它其實是個實驗機,是一項名為『獨角馬』的神秘軍事計劃一部分,但到底是屬於美軍、多國發展還是私人擁有,暫時不明。它集合了多種革新的技術——甚至應該說是夢想之外的技術。如果成功了,今天的隱形戰機相比之下簡直如同鴨子。」賴教授從手冊抽出一張紙。上面繪畫了那個「生物性危害」的標誌。Rachel 和老馬看見,不約而同都有一股嘔吐的衝動。

「機上載着這東西是什麼呢?是燃料嗎?最初我是這麼想的。後來解讀了這部手冊我才明白。」賴教授很有信心地說︰ 「實驗飛行器的效能太過厲害,就算最頂尖的戰鬥機師也承受不了那身心負荷。這種生物劑雖然確有傳染性,但嚴格說它並不是什麼病毒,而是一種基因藥物,能夠大幅刺激人腦的情緒活動,強化該人的既有概念或者自我形象……」

這時賴教授看見眾人疑惑的表情,知道要用更簡單的解說︰ 「實驗機師吃了它,只要加上平日適當的心理訓練,就會深信自己擁有超常的腦袋和身體,因此可以抵受異常激烈的飛行活動——再簡單說,這種藥就是幫助你自我催眠的藥!而且效果強烈到能將人馬上變成瘋子或超人!」


「許多人以為這病毒會令人有強烈暴力傾向,其實因果應該倒過來︰人們對目前景況恐懼而產生對暴力的依賴,這病毒——不,生物劑,才會更令人深陷暴力的信念中!這東西其實藏着無限的可能性和危險——只有這樣才能解釋,外界何以要索性將整個香港捨棄,甚至連國家都不得已要同意這樣做!」賴教授盯着台下每一個人︰ 「因此我們首要做的事情就是︰一起放棄一切暴力!只有這樣,我們才能避免加速滅亡!」數萬人聚集的足球場,一片靜默。就連暴力集團的人都聽得呆住了。

——可以的。他們願意相信。

賴教授心裏如此充滿希望地說。

「真幼稚。」一把甚響亮的聲音在台下說,隨同一聲冷笑。

一個穿着整齊西裝的身影踏上台來。

是「心福堂」的梁牧師。

(香港關機.十三)
 樓主| 發表於 4-10-2011 12:31:17 | 顯示全部樓層
Week 12(下)宣戰

看見梁牧師踏上講台,台下的Rachel 感到一股寒意在背項升起。她想起兩星期前在「心福堂」發生的一切。還有人肉的香氣。

陪着梁牧師上台的還有愛群和另外兩個健碩的事工,他們樣子都陰沉冰冷得像人偶,似乎隨時在梁牧師一聲令下就能幹出任何事。

賴教授感到安全受威脅,望向台邊那些暴力團的領袖求助。

有的暴力團手下想上台制止。可是幾個「大佬」揮手阻止。

─這些「大佬」雖然一早就知道梁牧師要宣布什麼事情,也明白長此下去剩下的資源很快耗盡,他們現有的武力遲早會崩潰;可是剛才親耳聽到賴教授呼籲所有人放棄暴力,等於立時動搖他們手上的權力,理智始終敵不過自保本能。他們都猶豫了。

賴教授這麼一個矮小的女人,不可能跟三個比她高壯的事工對抗,米高風很快被搶,交到梁牧師手上。

「各位神的兒女!」梁牧師高亢嘹亮的聲音,透過揚聲器在整個維園球場迴盪:「不錯!我們都是神的兒女!不要以為我在傳教,我在說事實!這裏的人能夠熬過深刻的苦難活到現在,並在這裏聚頭,證明我們都獲得祂挑選,並且一定能活下去!」比起賴教授的說理,梁牧師這番安慰激勵的說話更感染人心,再加上他的聲音本身就很動聽舒服,場上數萬人情緒立時被鼓動起來。

「可是我們要小心,這種時代到處都出現假先知!」梁牧師說時指着賴教授: 「她會帶我們走上一條毀滅的道路,絕對不能聽她!」賴教授不顧一切衝上前,把臉湊近米高風: 「不,我說的都是真事!有根有據的!」她揚揚手上的飛行手冊。

梁牧師沒有阻止她發言,只是冷笑,似乎對反駁她胸有成竹: 「呵呵,根據?就憑你手上這部來歷不明的書?還有你一個人的所謂『解讀』?」

「我還有證據!」賴教授這時又從口袋掏出一件東西。是個手掌般大的裝置,四處包着防撞軟膠,上面有鏡頭和收音。「這東西,是人們在幾星期以來在各處發現的,已經陸續找到十幾個!它們是拍攝和錄音的裝置,並且有發訊功能,是一種遙距自動監察器!」賴教授說着又指一指天空:「你們不記得一個月前,突然在天空出現過的神秘武裝直升機嗎?一切都證明,香港外圍有人在監視我們!目的就是要看看這種病毒─不,是生物劑,到底感染情況如何?造成了什麼效果?我們有沒有全部變成互相廝殺毀滅的怪獸?」台下的老馬聽得激動。因為賴教授所說,正完全符合了他報道筆記裏的猜測。他捧着筆記本和墨水筆,感到非常自豪。

「所以我們才要用和平克服這生物劑!讓外界的人知道,感染者不會帶來毀滅性的威脅,他們才會願意把香港解封!」賴教授說時臉上洋溢着學者的智慧光輝:「香港的未來如何,甚至香港還有沒有未來,就看我們是要擁抱理性,還是被恐懼和不信任擊敗!」賴教授這番話情真意切,挽回台下不少人的認同。Rachel 和老馬都連連點頭。

「假先知的舌頭果然像蜜糖甜美。」梁牧師失笑搖頭: 「她說的事情也許不假,但她提出這條路,只會把我們都帶入死亡的幽谷!」

他指着維港對面的方向: 「她叫我們放棄力量的同時,也能叫對岸的人放棄刀槍嗎?她能保證我們不會變成待宰的羔羊嗎?」梁牧師這句話直擊很多人心底。包括在場那些暴力團的領導。

賴教授搶上前: 「所以我們也要派人傳達─」她才說到一半,卻被愛群從後抱住拉開,聲音無法再進入米高風。

梁牧師揮拳繼續說:「大家不要忘了,那些天上掉下來的病毒,就掉在我們香港島!九龍和新界的人,現在很可能已知道病毒就是『大關機』的原因。他們會怎樣想?也許他們正在開一樣的集會,主題卻是要把我們港島所有人連同病毒都『清洗』!你們還要在這時候解除自己的武裝嗎?」「不要聽這個牧師!他們是一群吃人……」Rachel 拚命在台下大叫。但同時台下各處也有「心福堂」的人,配合着梁牧師的說話發出呼號,很多人被感染亦叫了起來。Rachel 的聲音完全被淹沒。

球場上充溢着強烈的恐懼情緒。梁牧師看在眼裏,知道自己已經完全掌握他們。

「神確是愛好和平,但祂沒有教導我們用軟弱面對邪惡!」梁牧師舉拳向天: 「我們要做的跟這假先知所說相反,我們要掌握更大的力量!要將整個香港都控制在手上!然後再用嚴謹的律法管治,帶來真正的和平!


這才是說服外面的人解除封鎖的最好方法!」

─給群眾先品嘗恐懼,再指出共同敵人的存在。這種煽動方法,萬試萬靈。

台下數萬人沸騰起來。有人開始在喊各種口號。混亂的口號漸漸統一了:「進─攻─九龍!進─攻─九龍!進─攻─九龍!……」

站在狂熱的人群中央,老馬露出沉痛的眼神。他打開筆記本的空白頁,用曾經刺穿過阿傑頸動脈的墨水筆尖在上面寫道:「201X 年10 月30 日,香港第一次內戰,宣戰了……」

(香港關機.十四)
 樓主| 發表於 4-10-2011 12:35:29 | 顯示全部樓層
Week 14 渡海

Rachel 從來沒有想像過,自己竟會有一天,只因為踏上尖沙嘴的土地而這樣興奮。

當脫離發着陣陣臭味的維港海水,穿着運動保暖衣的身體爬上尖東的碼頭石階時,Rachel 全身累得癱着,心情頓時放鬆。她無法控制地在黑夜裏高聲大笑—雖然她深知這是很危險的事情。

Rachel 是精通三項鐵人的運動好手,橫渡維港這種距離難不倒她;可是在海上才驚覺,體力消耗遠比想像中大,那是因為強烈緊張產生的腎上腺素所致。

好一會兒後Rachel 才收拾心情,取下泳鏡和潛泳管,濕漉漉地走上街去。

黑夜無燈的尖東,一座座玻璃幕牆大廈猶如黑沉沉的巨型冰冷石碑,紀念一個城市的死亡。

雖然看來四處無人,Rachel 還是先躲到一個行人天橋底下的暗角,才開始檢視帶來的物品有沒有在海裏遺失。

這時Rachel 的情緒回復出發時的沉重。

她再次想起來︰自己背負着如何重要的使命,有多少人已經為了讓她成功而失去性命。

Rachel 首要確定的,是那部被三重塑膠袋保護的舊款手機。手機安好地跟一堆乾糧躺在腰包裏。

兩個星期前,在維園那場演變成「宣戰造勢大會」的集會裏,Rachel 從賴教授手上得到了這東西。

當群眾陷入了狂熱時,Rachel 拚命走近賴教授那處。眼看賴教授已經被幾個「心福堂」的人拉扯着衣服和頭髮,已經很難救她走了。就在混亂間,賴教授把這手機塞到Rachel 手裏。那一刻賴教授的眼神,Rachel 一生都不會忘記︰當中混雜着極端的絕望與希望。

那是Rachel 最後一次看見她。下一刻賴教授就被拉進人叢裏永遠消失。兩天後,Rachel 聽見「假先知」賴教授被殘酷剝皮處死的消息。

Rachel 檢查那手機,才明白賴教授臨別時眼神的意思︰手機把整個維園集會的說話都錄音了。包括梁牧師的煽動宣戰,還有群眾的瘋狂口號。

賴教授要拜託的事情十分明確︰把這事情告知海港對面的人們!

離開維園後Rachel 非常緊張。要是被「光華教會」的人知道她身藏這東西,後果不敢想像─大概會變成「聖餐」吧?

Rachel 害怕被人認出來─她不久之前才去過「心福堂」。之後這些星期她都感覺被人跟蹤,但又無法完全確定。她提心吊膽地開始張羅逃出港島的所需物品。

那個梁牧師卻不僅僅是個狂熱的煽動家,謀略也不簡單—單單看他帶人突襲維園集會的手段就知道了。宣戰後他馬上下令將全島封鎖,嚴密防止任何人逃往對岸通風報信。

所有過海隧道和鐵路都有人把守。海岸更有巡邏隊。

─想來非常荒謬︰一個被封鎖的城市,裏頭的人竟然也自我封鎖起來。

Rachel 一直不敢冒險出發—街上看見那些身穿「光華教會」標誌T shirt、手裏拿着刀子或矛槍的巡邏員,實在教她心驚;可是眼看港島眾多暴力團在梁牧師統率下組成「光華聯合軍」,正在一天天積極備戰,她愈來愈焦急,終於鼓起勇氣今晚乘夜逃走。

她心裏不斷想着賴教授生前的說話︰——我們不要被恐懼擊敗!

Rachel 午夜時正準備在銅鑼灣避風塘悄悄下水,突然有條黑影撲向她襲擊!就在她還來不及反應之際,又有另一條身影出現,把那來襲者擋住了。

黑暗中她無法看見兩個身影如何糾纏。

直到最後發出一記槍響。

一個戴着眼鏡的五十來歲漢子,手中拿着還冒煙的左輪警槍,跨過那名「心福堂」事工的屍體走向Rachel。她害怕得全身僵硬。

漢子的下一個動作卻令Rachel 驚訝:他把槍塞進她手裏。

「他一直都在跟蹤着你。」老馬一邊說,一邊卸下背囊: 「我知道,因為我也一直在跟蹤你們。」「為什麼?」Rachel 感覺自己的聲音乾啞。

「因為我們都看見,賴教授把東西交到你手上。他等了這麼久,是要看看你還有沒有同黨。」老馬說着就將背囊裏許多東西都塞給Rachel:一堆糧食用品,還有他珍重的筆記本與墨水筆,全部已經加上防水包裝,看來早有準備。

「沒有時間了!他的同伴聽到槍聲很快會過來。快走吧!記着,這些筆記很重要,它們紀錄了一切的真相!要讓所有人都讀到!」遠處傳來奔跑腳步聲。Rachel 連半句感激的話也來不及說就下水了。在水裏游出一段後她回頭,看見老馬已經被幾個人拳打腳踢


此刻在尖東,Rachel 掏出警槍來看。她不敢去想老馬現在有什麼下場。

只是現在回想起來,剛才老馬的說話與神情有一股很透徹的鎮靜,似乎非常甘心接受任何結果……

Rachel 摸摸包在膠袋裏的手機和那幾部筆記本。她決心,就算死都得保護它們。

——她感到這條命,已經不只屬於自己。

11 月的晚風吹往濕透的身體,讓她不住顫抖。

她手裏無疑握着非常重要的消息與真相。

問題是,應該交給誰?如何才能警告和通知所有人?

Rachel 將警槍斜插在腰帶上,提起行囊,茫然往彌敦道方向走過去。

——媽媽,保佑我。(香港關機.十五)
 樓主| 發表於 4-10-2011 12:36:19 | 顯示全部樓層
Week 15 同伴

那來自遠方的怪異聲音, 令睡眠中的Rachel驚醒了。

她身子馬上彈起來,把蓋在身上兼作保暖和偽裝的大堆報紙撥開,從行人隧道口跑出去,仰望傳來聲音的天空一方。

Rachel 此刻正身處在佐敦的廣東道上,往中港城方向遙看過去。

大廈叢之間的天色微明,還是凌晨時分。

她沒有看見發出聲音的東西。但她知道是什麼─因為已經不是第一次看見。

Rachel 逃來九龍已經五天,一直在流浪。期間好幾次遇到不懷好意的人,幸好有老馬送的警槍傍身,對方才不敢輕舉妄動。

每次她都跟對方說︰ 「對面海的人已經組織大軍,準備攻擊過來了!」但聽的人都嗤之以鼻,就算她把那手機錄音放出來,都無法引起他們的興趣。他們只是繼續打量着Rachel ,看看能不能將她手上和身上的東西都搶過來。

──不行。一定要找到還有理智的人。而且是還沒有放棄希望的人!

──但是這樣的人要怎麼找?

神秘的武裝直升機一個半月前突然在上空出現那事情,Rachel 當時沒有目睹,但聽過不少人提及。

直到兩天前,第一次真正看見那轟炸攻擊,Rachel簡直嚇傻了。

她當時正漫無目的在寶勒巷一帶遊蕩。突然聽見那好像暴風刮過來的聲響。然後她赫然看見,三道有如死亡天使的黑影,快速在前方的天空低掠而過,往油麻地方向急衝過去。

還未知道發生什麼事,北面傳來了強烈的爆炸聲。Rachel震驚得呆住。

—怎麼回事?

她跑出彌敦道再看時,直升機隊已化為高空的小黑點。北方遠處則冒升大股黑煙。

那一晚她不斷思考這場面,終於想通了︰正如賴教授所說,直升機屬於外面封鎖和監視香港的勢力所有。他們進行這轟炸,也是封鎖行動的一部分。

—也就是說,九龍這裏正有人試圖用某種方法,突破封鎖!

因此這一刻再聽到直升機聲音,Rachel 毫不猶豫就往那來向跑過去!

她拔出腰間手槍,朝着尖沙嘴方向奔跑,心裏在祈求這次轟炸不要發生得太遠……可是她發覺不對勁︰這次的聲音比上次強

烈得多……

──今次不止三架!

本來靜得要命的廣東道,突然冒出很多人。許多同樣被直升機聲音驚醒的人紛紛走到街上,奔跑的方向全跟Rachel 相反—都在拚命逃離直升機的來向。Rachel 逆着人群向前走,兩次被人碰得肩頭疼痛。

這次遭殃的是北京道一號。五架武裝直升機排列成戰鬥陣勢,向大廈玻璃幕瘋狂撒出火箭彈。燃燒的碎片如雨落下;北京道一號成為火海後,機隊還意猶未盡,又散開來朝旁邊的大廈用重機槍掃射。

1881 Heritage 和海港城都不能倖免,磚瓦粉碎。百年大樹逃得過地產商砍伐,逃不過這密集射擊,整株被彈幕切斷崩倒。

流彈四飛。Rachel 躲在商廈的牆壁後,連探頭去看都不敢。

差不多掃射了三分鐘後,直升機又徘徊了好一陣子,似乎在確定方圓幾百米內再無任何生命迹象,這才收隊離去。

Rachel 繼續跑近過去。現場慘不忍睹。有逃走不及的人,身體被射得支離破碎或者燒成焦炭。Rachel 已經看慣了屍體,並未因此裹足,只是心裏焦急。

──那些人……不是也死了吧?……視察十多分鐘後,Rachel 正開始顯得失望,忽然聽到街道另一頭傳來說話的聲音。

「我 X!這次他們真夠狠……」一個頭髮染金的中年男人,從商場地庫爬出來,看着滿目瘡痍,不禁大罵。「幸好這次躲在地底。他們這般掃射,一定已經知道我們是用遙遠控制,想將我們一網打盡!」接着是個十幾歲皮膚黝黑的小子,很小心地捧着一副手提電腦,看着四周的情景,不禁臉上發青︰ 「對,下次說不定他們索性放個大炸彈……看來我們一定要躲得更遠了!也許要用兩重的訊號轉接。」「不過這次好成功呀!」小子身旁一個戴着厚厚眼鏡的大叔,輕拍小子手上的電腦︰「你寫這個LXB ver. 2.2 更棒了,只用三天就破解了他們新設定的干擾!只要我們再收集多一些物資,可以每天都廣播,到時外面就不可能再封鎖消息……」

龍哥、吉仔、尤叔三個這時都突然呆住了。因為他們看見,一個身手矯健的短髮美少女從瓦礫堆中跳了出來,手上拿着一柄警槍對準他們。

隨後出現的幾個龍哥手下馬上紛紛拔槍,但龍哥伸手阻止了他們扳機。憑着豐富的江湖經驗,龍哥一眼看出面前這女孩並沒有殺氣,舉槍純粹為了自保。

Rachel 被對方幾柄手槍嚇得顫抖。但她強忍着,槍口仍指着看來是首領的龍哥,同時打量吉仔和尤叔。兩人手裏都拿滿了電子和無線電器材。

「靚妹……不要用槍指着我……放下來吧。」龍哥以鎮定的語氣說。

「你們……」Rachel 的視線落在吉仔的電腦上: 「在對外通訊嗎?」吉仔看着這女孩,感到喉乾舌燥,說不出話來,只是點點頭。

「只要再過大概一個月……」尤叔說:「外面的世界就會傳遍我們的消息,到時再不可能維持封鎖了。」Rachel大大鬆了一口氣,將槍垂下來。

「我怕你們沒有一個月時間啊。」Rachel掏出手機,按下播放的鍵鈕。

「進──攻──九龍!進──攻──九龍!……」(香港關機.十六)
 樓主| 發表於 4-10-2011 12:36:51 | 顯示全部樓層
Week 16 地下來者

「喂,我沒認錯的話,好像以前拉過你……」阿材本來正在檢查手槍,聽到這句話抬起頭來。是個膚色黝黑的中年人,身體頗健壯,肩上擱着一柄散彈槍。阿材仔細看對方那張臉,好像有點眼熟。

中年人家輝微笑着又說: 「我是守旺角警署的……」

阿材認出對方:一年前他在西洋菜街一家樓上酒吧賣K 仔時碰上警察來掃蕩,有個差人怒氣沖沖地摑了他一巴掌……「啊!是你!」阿材冷笑摸摸臉。

「其實我不認得你的樣子。」家輝指一指阿材的右前臂: 「不過認得這個紋身。那時候就覺得很漂亮,心想要不是當差,自己也去紋一個。」阿材對這個死神紋身一直很自豪,因此一聽到有人讚賞就很高興。

「你是跟雙鷹龍的?」家輝問。

阿材點點頭: 「哈哈,世事真離奇,想不到警察跟蠱惑仔,竟然有並肩作戰的一天……」他們跟其餘三十多個大漢,此刻正守在尖沙嘴港鐵站的清真寺側A1 出口處,一個個坐在樓梯上,人群間瀰漫着緊張的情緒。

自從上星期龍哥得到了港島居民正組織大軍準備進攻九龍的驚人消息,他馬上集合九龍各地區暴力集團的領導人商討對策。

多得Rachel 冒死帶過海來的錄音,還有那些老馬寫的報道筆記,九龍眾人終於知道了整個香港被封鎖的大概原因,還有梁牧師如何騎劫維園的群眾大會,演變成了瘋狂的宣戰。一個個大佬和前警察聽見梁牧師那狂熱的腔調都不禁臉色大變。

「他絕對會實行的!」Rachel 在會議上作證: 「我親身去過那甚麼『光華教會』!他是個瘋子!」

眾勢力馬上被這些證據說服——既然墜落在港島的是一種能夠嚴重影響精神的生物劑,並有大量擴散傳染的能力,那就沒有甚麼不可能發生。


從港島進攻過來,最直接路線是過海隧道——包括所有鐵路。他們馬上組織起來,並且分配武裝,派人把守各個出口。

阿材和家輝也是其中兩員。尖沙嘴站各出口的防守人數,加起來達到五百人。

「你會用吧?……」家輝帶點憂慮地看看阿材手上的槍。

阿材點頭: 「之前已經……射過一次了……」他沒說下去,似乎不想回憶。

家輝看着他:這小子難道已經殺過人?

家輝心裏有些慚愧。當警察的口裏說是「佗鐵」吃飯,但家輝從來沒有在執勤時拔過槍,更遑論向着一個活人扳機。他也不敢肯定,必要時自己幹不幹得來……

港鐵站裏抽風系統停頓

多時,裏面又黑又悶,主力都沒有守在站裏而留在出口處,只是輪流派人往下面探聽。

「你說……會不會真在這兒開戰?……」阿材緊張的問。

家輝也不知道。但他想:金鐘至尖沙嘴是其中一條最短的地下過海路線,機會很大……這時下面車站暗處傳來急奔的腳步聲。樓梯上眾人馬上站起。

是其中一名負責探聽的同伴,跑上來大叫: 「有聲音!有人來了!真的有人來了!」阿材和家輝跟着負責指揮的小隊隊長,各拿着刀槍兵器和手電筒奔下車站大堂。內裏又黑暗又悶熱,他們背上卻全是冷汗。

其他各出口也有隊伍跑下來,一時已經聚集了百多人。其他的防守兵力則在車站外街道作第二重布防。

探子不夠十人,為免危險都已經從月台撤退回大堂。

「我們看到鐵路裏射出來燈光,而且會動的!」

百來人對着各通往月台的階梯嚴密布防,一管管槍口排成不會互相誤擊的陣式——多得同伴裏有飛虎隊的指揮官指導。

「把所有電筒關了!」那指揮官高呼:「我命令才一起打開!還有,我沒說『Fire 』,絕不要開槍!」眾人在漆黑中等待。阿材握槍的手在發抖。家輝則感到呼吸困難。

幾分鐘之後,終於就在接近兩人那邊的電動樓梯口,一束光從下面射上來。阿材屏住了呼吸。

踏在金屬樓梯上的腳步聲。卻比預期中少得多。似乎只有一個人。還有某些物體在樓梯上拖動的聲音。

拿着電筒的人影出現了。

「A 隊開燈!」指揮官猛喊。

阿材和家輝所屬就是A 隊——包括兩個A 出口的守兵。四十多支電筒一起照射剛冒上來的人影。

因為眼睛一時不習慣,兩人隔了大概三秒才看清那是個怎樣的人:一個身材很壯的中年婦人,身上穿着寫有「光華聯合軍」字樣的白色衣服,揹着一柄步槍。頭殼側有塊很大的傷疤。

在電筒光照射下,愛群的臉卻呈灰黑。她左手緊握着一個寫着「聖水」的膠瓶,右手拖着一名身穿同樣制服的同伴,仍在茫然向前走。拖在地上那人顯然已沒呼吸。

「怎麼回事?……」阿材一時呆住,手槍也不再抖。

愛群舉起左手,正想再喝一口「聖水」,瓶口未碰到白色的嘴唇,她就倒下去一動不動了。

車站內的人驚訝地繼續等待。可是再無其他人出現。

兩天之後,尖沙嘴和九龍港鐵站開始傳出強烈的屍臭。是來自塞在隧道裏那數以百計行軍半途缺氧而死的人。

這場「香港內戰」一開始就爆發了第一輪大量死亡,但是並沒有開過一槍。

(香港關機.十七)
 樓主| 發表於 4-10-2011 12:38:47 | 顯示全部樓層
Week 17( 上)救世主

餐車緩緩推進會所餐廳,宴會廳內頓時充溢着肉香。坐在長桌前十多人露出如狼的飢餓眼神,緊緊盯着端上桌的一個個碟子。

「不要心急啊。」坐在長桌一端主人席上的梁牧師高聲說,舉起一隻手掌來:「進『聖餐』之前,要先祈禱。」梁牧師說着就閉起雙眼,口中喃喃念着禱文。坐在桌子兩旁那十幾個前港島各區「大佬」─現在都已經收編成為「光華聯合軍」的將領─卻都只管垂頭,看着面前碟子上那肥厚的肉片,不斷在吞口水。

梁牧師的感恩禱文一完結,他們就急忙拿起刀叉,開始吃起他們的「聖餐」來。每個人吃狀都非常兇,有人吃了幾口就忍不住拋去刀叉,用手抓肉大嚼。

這頓「聖餐」的材料,一個星期前還跟他們坐這同一張桌子——是「聯合軍」的將軍之一,前灣仔「和同樂」幫會領導人濤哥。上星期的地底大進攻徹底失敗,「聯合軍」折損了千餘人後,濤哥前天竟然够膽當眾質疑梁牧師的謀略能力。於是這兩天濤哥的身體各部分,就躺在「聯合軍」領導層的腸胃裏。

個多月前,當「光華聯合軍」組成的時候,這個宴會廳坐着的領導有三十九人;到現在剩下不夠一半。

吃得最慢是梁牧師,他把「聖餐」小口小口地切來吃,吃到一半就休息,呷一口「聖水」,以帶着滿足的目光瞧向窗外。

北面玻璃幕正對的中銀大廈,從五樓到九樓高度掛了一幅相當於籃球場大小的布幕,在12 月的寒風中徐徐飄揚。布幕上繪畫的大型人像正是梁牧師,雖然畫功非常的拙劣,仍可見那雄偉的站姿,比起真人來英俊和高大了不少。人像頭頂上印有一句大標語: 「光華教會好」。

「光華聯合軍」組織籌備了這麼久,到現在才真正開始進攻九龍,其中一大原因就是花了許多資源人力製作這類宣傳物和制服,還舉辦了巡邏隊授權祝福儀式、五次誓師造勢大會等。

同時,港島的死亡人數一下子又大幅上升。發生大量的告密、私刑和迫害,任何人隨時都可能被指是新界九龍派來的內鬼,或者是準備逃往對岸的「港奸」。「聯合軍」內部也偶然無緣無故發生殘酷廝殺。四處都是成堆的燒焦屍體。

然而身在這宴會廳的將領們,沒有做任何事情去阻止。有的甚至親自指揮殺戮,執行時帶着猶如野獸的表情。

——就像此刻吃肉時的表情。

其實多數人都想到,這種殺戮趨勢極可能顯示了,那生化「病毒」其實已經擴散極廣,加上「聯合軍」大力宣揚戰爭催生出這效果。

但是沒有人說出口。甚至已經再沒有人提「病毒」那回事。彷彿大家都不提, 「病毒」就不存在。

就連梁牧師都不提了。現在每次造勢集會,開戰的理由已經不知不覺間轉移為掠奪。

「就在對岸,那些傢伙佔據着充裕的糧食、水和汽油!那些不義的、骯髒的人,佔着本應屬於我們的東西!」梁牧師上星期在政府總部外的誓師大會,用他一貫充滿魅力的演說聲線宣告:「你會問:為什麼是屬於我們?因為我們才是神的選民!我們才有資格活下去!」

簡單的煽動比講什麼道理都有用。

下面的群眾都在想像,攻佔了對岸之後將可以如何放任地大吃大喝。飢餓與恐懼結合起來的威力異常驚人。梁牧師儼然已被奉為領導眾人跨過維港的摩西,他的一切命令就是不容質疑的神旨。

梁牧師走到宴會廳的另一頭,向中環海岸俯看。

沿着整條海岸線,近萬的「光華聯合軍」如螞蟻攢動,正在忙於為第二次渡海攻勢作最後準備。

梁牧師看着這情景,已經忘了桌上未吃完的肉。有一股更大的欲望支配着他。

* * *

「已經很久沒刷牙了。謝謝。」Rachel喝了口水,高興地說。

隔在壁球室玻璃門另一面的吉仔看見,也笑起來。

Rachel 拿着那管牙膏細看。是兒童用的,難怪這麼甜,還可以吞。太久沒有吃過糖果,Rachel簡直把它當作甜品。

這牙膏和牙刷是吉仔帶給她的,從玻璃牆上方拋進去。

因為Rachel 從港島過來,九龍眾多「大佬」害怕她身染那神秘生化劑並且傳染眾人,決定把她禁閉隔離。千辛萬苦游泳過來報信,卻被人如此對待,Rachel只感憤怒又無奈。

Rachel 舔着嘴唇,在回味牙膏的甜美。

吉仔看得呆住了。

「你不害怕我傳染你?」Rachel 問時,看看守在門前左右戴了口罩的兩名守衞。

「其實他們隔離你是多餘的……」吉仔說着就沒繼續下去。

可是Rachel 已經猜到: 「外面死了很多人?」

吉仔點點頭: 「自從知道港島的人要攻過來之後……」

——正如在港島一樣,在戰爭氣氛感染下,瘋狂、殘暴與猜疑也陸續在九龍爆發。看來那生化劑早就傳來對岸並且擴散。

吉仔看見Rachel 神情沮喪,就拿出背囊裏的電腦來:「不用擔心的!我們已經跟外面很多人通訊過,並拜託他們找黑客幫忙,將香港的實情傳播出去!很快就能打開封鎖!」Rachel 仍是一臉哀傷:「我怕……我們不會等得到那時候了……」就在這時,體育館樓下傳來鼎沸的騷動人聲。有人奔走。有人驚慌尖叫。

吉仔臉色變了。他知道是怎麼一回事:第二次進攻來了。(香港關機.十八)
 樓主| 發表於 4-10-2011 13:06:48 | 顯示全部樓層
Week 17( 下)維港大屠殺


吉仔聽到外面騷動後不夠一分鐘,龍哥的手下已經衝進體育館裏來。
「快!」他們把吉仔左右架起,送往升降機門。
吉仔回頭,只見其餘數人又打開壁球室玻璃門,粗暴抓起Rachel,用黑布袋罩住她頭臉,把她雙手扣在背後,整個人抬起來。
「別傷害她!」吉仔焦急呼叫。他們沒理會,將兩人塞進升降機。
三輛客貨車早停在官涌市政大廈樓下,幾個蠱惑仔迅速把他們抬上車。
車隊飛快直驅西九龍填海區,越過大片空有「文娛藝術區」之名、野草已長到肚臍高的荒廢爛地,到達鋪滿木板的海濱長廊。
在已經生鏽失修的「WEST KOWLOON CULTURAL DISTRICT」巨型鋼鐵文字底下,聚集近千人之多。
吉仔抱着手提電腦下車,看看人群。雙鷹龍跟多個暴力團體的領袖早等在此,還有他們的大票手下,一個個拿着刀槍武器,神情都非常緊張。
尤叔也在,還抱着女兒阿麗。阿麗其實已經廿四歲,個頭比尤叔還要高,但此刻顯得虛弱地倚在父親懷裏。尤叔替她戴上帽子,抵擋海邊寒風。
阿麗看見吉仔點了點頭。她清楚,父親全靠跟這少年合作,兩家人才沒有在「大關機」之後餓死。


Rachel 也被抬下車來。為防她感染眾人,頭上的布袋沒有拿下來。
「甚麼事……」吉仔正在問,但其實不需要任何人回答,往海上一看就明白了。
港島海岸赫然滿布了數以百計的大小船隻,從渡海小輪到摩托舢舨都有。還有大量黑壓壓的人頭。整條布陣線非常長,從上環一直延至灣仔。
──港島「光華聯合軍」,果然要正面進行渡海大攻勢!
吉仔看見後臉色發白。
這連環船陣任何一秒都可能發動。全部渡海來大概不用十五分鐘。
「光華軍」組織這龐大隊伍同時利用了各種方式偽裝掩飾,令九龍這邊遲到現在才察覺;現在一下子撤去偽裝,製造大軍突襲的聲勢,欲令九龍一方不戰自潰。
「好傢伙……」龍哥眺視隨時發動的敵人,咬牙切齒說: 「這樣的氣勢……要是給他們過來登陸進攻,恐怕我們會非常不利……嘿嘿,幸好……」「龍哥,已經有迎擊的準備嗎?」吉仔左看右看,卻不見九龍海岸上有任何戰船。
──難道就靠岸邊射擊?火力足夠嗎?
龍哥拍拍尤叔和吉仔兩人的肩頭: 「都多得你們。」龍哥的手下抬來了東西,似乎正是他口中的迎擊武器。
吉仔看看,原來只是兩艘遙控模型船。
船的比例頗大,每艘都有大半個人長。他們小心翼翼地把船抬下岸邊岩石,放到海裏。
──這就是武器嗎?……怎麼……吉仔再細看,只見兩條船上載着許多裝置。吉仔看到那些熟悉的裝置,驀然明白是什麼戰術。
他以惶惑的眼神瞧向尤叔。尤叔避開他的視線。

這時對岸船隊似乎有發動的迹象。在IFC 下方的碼頭冒煙的小輪帶領下,左右兩邊十多條遊艇在維港挺進。
站在欄杆前的兩名遙控好手也將模型船發動。小型引擎發出「噗噗」聲音,在近岸處游弋。
「等他們到了海中心才發動。」龍哥吩咐遙控手,接着盯着吉仔: 「你明白要怎麼做吧?快打開電腦,準備好LXB 程式!」吉仔再次看尤叔。
尤叔嘆息: 「不錯,那模型船上的東西是我裝的。我沒有選擇……」他摸摸阿麗的頭髮: 「你也一樣。想想你爸媽和弟弟。」「光華聯合軍」渡海船隊果然開始了全面出擊。船員更在狂熱呼喊和敲鑼打鼓,隔在維港這頭都聽到那聲勢。
「進……攻……九龍!」
吉仔顫抖的手打開了電腦,卻看着屏幕發呆。
——他從沒有想像過,自己寫的程式,會被這樣使用。
「X,你在還等什麼?」龍哥眼睛裏閃出殺氣: 「是要死在我手上?還是待會兒死在香港那群瘋子手上?隨便你挑!」眼前選擇清楚不過。只是對於未滿十八歲的少年,要親手進行這樣可怕的事情,實太沉重。
「你老X,快!」龍哥二話不說,伸出牛肉刀拖在Rachel 的肩上。血花濺落木板。
Rachel在黑布袋內發出悲叫。
吉仔驚慌地猛點頭,發動起LXB 程式。
同時尤叔開啟身旁的無線電機組。
龍哥揮手。兩條模型船全速往「光華軍」船陣中央接近。
船陣正越過維港一半, 「光華軍」眾人一直不見對岸有任何迎擊行動,已是士氣高揚;此刻又見小小兩條模型船駛來,更加馬上爆發譏笑,並沒有向它們開槍。
載着無線電機的模型船進入船陣,在中間不斷穿插,並且發放信號。
──向境外要求通話的求救信號。
「光華軍」眾將士不再理會模型船。無防備的九龍海岸已在眼前。他們泛着餓狼般的表情,似乎已經在幻想要如何肆意燒殺搶掠……就在此時,所有人都聽見,遠方天空一角傳來異聲。
──這聲音他們並不陌生。只是這次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更響。
南方的晴朗天空,出現了為數多達三、四十個黑影,正高速朝着維港飛近。
「光華軍」眾人的目光頓時轉為強烈的恐懼。有人朝那些飛來的死亡黑影開槍射擊。但一切都是徒勞。
第一枚火箭彈射來。一條遊艇率先轟然化為火球。
無數絕望叫聲之中,密集的彈雨撒下。
今天維港的海水,將史無前例地污濁。
(香港關機.十九)
 樓主| 發表於 4-10-2011 13:07:40 | 顯示全部樓層
Week 19 聖誕反攻

家輝將散彈槍擱在肩膊上,站到躉船的最前頭,眺望正逐漸變大的中環海岸景色。
這一天正是聖誕節。當然全香港都不會有人慶祝。中環那些廢棄的高樓也沒有任何燈飾。那巨型的「光華聯合軍」總帥梁牧師畫像倒還掛着,但幾天前一陣冬雨已經令圖畫化開,變得髒兮兮的模樣。
十二月末的維港寒風迎面刮過來,家輝竟然半絲不怕冷,只穿着一件許多口袋的軍用戰術背心,胸腹間掛滿了備用的彈藥。
他展露出來的兩條黑黝黝粗壯手臂,右膊上多了一個死神紋身——不,仔細才看出那紋身並不是他的。那是連同別人的皮膚整個割下來,再用針線縫到他皮肉上。
家輝已經忘記了原本擁有這紋身的那個蠱惑仔的名字,只記得之前他們還曾經並肩作戰。他也記不起為什麼會殺掉他。那是一場奇怪的架,九龍幾個暴力團體的人無故就打起來,很快由拳頭架演變成動刀槍。殘酷的殺戮。好像身邊每個人,都因為戰爭的恐懼而變成了野獸。
從前當警察的家輝,殺過人之後才開始明白:克服恐懼的最好方法,就是給別人帶來恐懼。殺害別人時,當中甚至有一種強烈感受到自己存在的暢快。
——他半點兒不知道:這都是感染了「獨角馬計劃」生物劑後對腦袋產生的影響……所以此刻他已經急不及待,等着躉船快快泊上港島的海岸。
九龍大軍的反擊。
十二條躉船與船上的二千人先頭部隊,在拖船牽動下快要抵達中環。家輝坐的這一條是領頭船。
——非常湊巧,正是這條躉船,多年前也在同一地點進行過一次歷史性的工作:將乘夜拆下的天星碼頭鐘樓殘骸運送去堆填區。
船上的九龍戰士個個神色凝重。上星期的「維港大轟炸」,雖然肯定已經將「光華聯合軍」精銳殲滅殆盡,但他們沒有掉以輕心。傳說中港島的人大多都感染上那超級病毒,變化成喪屍般的殺人狂,登陸後說不定有一場惡戰……接近海岸時,船上許多人都舉槍戒備着,防範岸上有炮火抵抗。
可是直到最前頭三條躉船泊了岸,都沒有人開過一槍。後面的躉船也有序地排列接上。
家輝和同伴高叫著如狼嚎的戰號,紅着眼舉起刀槍衝上岸去,後面停定了的船上戰士也都陸續加入。
他們很快穿過還在建築中的中環繞道工地,深入到幾條主要街道,很快就把整個中環核心地帶佔據了。
沒有任何抵抗。

聖誕詩歌的合唱聲在大廳內悠揚飄盪。梁牧師深陷在柔軟的沙發中,閉着眼輕輕比劃着手指,完全沉醉於歌聲裏。
——這種時候還浪費電力聽音樂,簡直是不可饒恕的奢侈。
他跟前小几上放着碟子,那塊「聖餐」只吃了一小半。自從成為統領全港島的精神領袖開始,梁牧師就發覺自己食欲愈來愈低,好像靠着其他東西滿足了。
他感覺自己跟神愈來愈接近。
地底進攻演變成慘劇;繼而是維港的大敗……已經消蝕了「光華聯合軍」戰力(包括人數與武器)的八成。可是梁牧師半點沒放在心上,臉上更看不出任何沮喪。
——神一定站在我們這一邊。我們最後都會得勝!
正在享受聖詩的美妙,他完全沒有察覺有人走進來。
梁牧師睜開眼的時候,發現十幾個「光華聯合軍」的將軍就站在面前。
「聖誕快樂!你們來得正好!」梁牧師站起來: 「我已經想到接着的戰略。」他說着走到露台前。這兒是位於麥當勞道的半山豪宅,方向正好對着維港。
「我們暫時撤退上山頂……在半山布防,對方再多人也難以攻上來。等到他們一浪接一浪來送死,折損得差不多後,我們就反
攻過去……」
梁牧師說完他那異想天開的「戰略」後回過頭來,卻發覺將軍們臉如死灰,半點沒有受到他的激勵。梁牧師看見不禁皺眉:這些
傢伙的信念真弱……
「我們要通過這試練!只要堅持下去,神必然不會離棄……咦?什麼聲音?」梁牧師才演說到一半,發覺外面開始傳來鼎沸的人聲,正向這單位接近。
「已經……完了……」其中一名將軍喃喃說。他曾經是雄霸香港仔魚市場、刀頭舔血打天下的江湖大佬,但此刻也無法抑制身體的顫抖。
大門被撞開。二十幾人拿着棍棒衝進來,有男有女,後面的走廊也塞滿要陸續湧進來的人。
梁牧師看見情緒如此高漲的群眾,最初那一秒本能地感到高興,但接着知道不太對勁。
「神與我們……」他急忙高呼,但沒能完成句子。這是他一生最後說的幾個字。
在憤怒的港島民眾棍棒之下,梁牧師跟他的將領迅速倒下來。民眾沒有罵一句,默默又狠狠地用最原始的武器往那些肉體砸下去。
打了足足十分鐘,他們才用繩索套在已經遍體鱗傷的梁牧師頸項,然後從那個可俯瞰中環、景觀非常值錢的寬闊露台上吊下去。
梁牧師的屍體在寒風中搖曳,引得樓下聚集的群眾拍手歡呼。
* * *
兩小時後,港島民眾派出代表,向九龍的入侵部隊正式無條件投降。
「第一次香港內戰」,宣告結束。
(香港關機.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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